人性如此，想多为自己考虑三分，再正常不过了。沈曦照不觉得自己是圣人，易地而处，倘若换成她，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清音见她确实想得开，没在这件事上多说，话锋一转，转向另一件事。

“宗主的事尚未有所定论，同门如今却已经人心浮动。人人虎视眈眈，想从她身上撕块肉下来。”

“但关键不在这儿，关键在于......”

沈曦照遥遥眺望远方，城内的骚乱，如今俱已平息。禁令解除，除却数量翻了几倍的巡卫外，街上逐渐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出没。

筝音早就停了，寇迎夏有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是否成功逃离，江思雨和莉莉丝等人现在如何。她们被困死在这座客栈内，对这些事情毫无头绪。

但有一件事，在场两人都清楚。

针对人族和凌青剑宗的风暴已然掀起，凌青剑宗内，师祖说得坦然，于公于私，都要先朝宗主开刀。

师祖话下暗藏的意思，沈曦照等人都听懂了。一宗之主，是凌青剑宗的牌面和精神支柱，绝对不容出现问题。

她是宗主，江思雨更是她的弟子。关于江思雨是魔族一事，她是简单的失职，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必然要毫不留情地查个水落石出。

可在这要命的当口，宗主确实不在宗内。

她擅离职守，瞒着所有人，千里迢迢来了东塔城。倘若这件事情暴露，目前针对宗主的怀疑指控，必然又多一条。

沈曦照一动不动凝视远方，思绪飞速转动，思考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是否会

() 波及她的任务。

清音了解不少内情，对她的隐忧心知肚明。

“倘若你母亲，真因为这桩无妄之灾，失掉宗主之位。那你先前因此受到的各种优待，不但全都得吐出去。那些从母亲身上攫夺权柄的受惠者，甚至会让你们加倍返还。”

她站在她身后，两人中间隔着一步距离。

沈曦照暂时止住思绪，敏锐意识到她话下意味深长的含义，慵懒倚着窗柩，回头冲她浅笑，“直说吧，你想表达什么？”

她脸颊细软的绒毛浸在天光里，仿佛一只吃得心满意足，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猫咪，柔软地毫无攻击性。

看得清音心头一软，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主动踩断两人中间那层微不可查的隔阂，揽住她的肩膀。

她低头亲吻她的眉眼，贪婪吮吸她身上的气味。像一只被危机感侵袭的猛兽，迫不及待，霸道地要覆盖掉她身上其他同类的气息。

可暴虐的摧毁欲，不受控制蔓延之余，终究有那么一两分心软，怕伤到她，见她微微蹙眉，手上不由自主放轻力道。

直到莉莉丝那点气息彻底消失不见，清音湿漉漉的吻逐渐往上。唇从急切，到被安抚住的平静，惶惑渐消，小心翼翼啄吻她的眼角眉梢。

“你也清楚，你母亲是你唯一的靠山。你先前受到的一切优待，都是因她才有。若她失去身份，你也将丧失你拥有的一切。”

“你从前的奢靡生活付之一炬，你会从天上坠落到尘埃，从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转为被弃之一旁、无人在意的累赘。”

问题终于转移到这儿了。

早从一开始，师祖的怒气，突如其来转移到母亲身上时，沈曦照就揣摩过这些事情。

猜测过师祖的用意，也猜测过清音这些魅魔可能会有的反应。

她果然没让她失望。

沈曦照无声笑起来，抬手轻抚她的眉眼。清音目光灼灼望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眸盛满期待。

“跟我去魔族吧，你母亲如今处境艰难，倘若她那边出现意外，你在人族或许再无立足之地。”

“你跟我走，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底线，不会背叛人族。我不会逼你做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只要跟我离开就好。”

她被她压在窗台上，窗户大开，底下就是监视的巡卫。众人感知敏锐，沈曦照甚至能感受到有人警觉抬头，冷冷望了过来。

“魔族的生活习性固然蛮荒，生活虽多有不便，但未来终有一日，你在魔族的生活，会与你在人族的生活无异。”

清音的炽烈野望、魔族的野心勃勃，就在这短暂的一句展望中昭然若揭。

在她眼里，人族似乎必然是魔族的囊中之物，重复千年前被圈养的命运。

沈曦照迟迟没有回话，清音本就不确定的自信，立刻开始动摇。

她怀着不安焦灼，一瞬不瞬望着她的眼，执着地等待她的反应。

她觉得自己应该了解她，除了江思雨，应该没人比

她更了解她的性格。

有时却又好笑地醒悟，自己居然错得如此荒谬。眼前人离自己很远，像一团琢磨不透的迷雾。她始终看不透她。

每当她感觉，自己更靠近她一些、更了解她一些时，总会有些未知的事实，清晰打破她的妄念。

告诉她，她根本、完全、彻彻底底，从未了解过她。

清音恨恨咬牙，被强烈的焦躁感，折磨得心烦意乱，用力按住她的肩。

“同意也好，拒绝也好，不要沉默。说出你的想法，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曦照纤弱的身体被迫下压，脊背紧紧贴住窗台，再无缝隙。

她太瘦了，身上没几两肉，凸起的木制棱角格外坚硬，硌得后背骨头闷闷发疼。

沈曦照微微皱眉，撑住窗台，想抬起身体，还没动作，清音似乎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想逃开，力道更用力地压下来。

她索性不再挣扎，放松身子，努力为自己寻找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只淡淡问，“是吗？”

清音分明是命令的语气，听着却像祈求。唯一令她心下稍安的是，沈曦照并未被她不逊的要求触怒，也没拒绝她的亲密。

她的神色依然冷静，慢慢抬手。指尖轻抚她的眉眼，羽毛似地清浅触感，一一流过眉眼。

她仔细描摹她的轮廓，清音稍一晃神，被她难得的主动亲密刺激得心口酸涩。

下意识闭眼，下一秒又立刻睁开，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她哑声逼问：“告诉我。”

与冷淡的语调截然不同，沈曦照的动作温柔至极，看她的眼神柔情似水。不见动怒，往日的冷淡被春风融化，化作热烈盛开的盎然春意。

清音心底的痛苦氤氲成雾，消失不见。微微抿唇。情不自禁贴近她的手指，微不可查蹭了蹭。

沈曦照平静陈述。

“可你的身份，终有一日会暴露。你隐藏在凌青剑宗内，怀着自己的目的。这么多年下来，你为你的理想、大业，牺牲良多。”

“只要时机一到，你有所行动，你的魔族身份，就不可能一辈子隐瞒下去。”

清音喉间干涩，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指。沈曦照笑意盎然，看了眼两人紧密交缠的双手，仰头看她。

语调轻柔，宛如与情人耳鬓厮磨倾诉爱语，数不尽的柔情蜜意。

“清音，你根本不可能为我放弃这些。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为了你，放弃生养我的地方，放弃我与生俱来的种族，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

清音怔怔望着她，指尖攥到发白。

恐慌漫出来，哑口无言。

她从来都是这般冷静，怎么能连让她心如刀绞的拒绝、质问，都说得温温柔柔。

“你看，你口口声声说不会逼迫我，尊重我的选择。倘若我选择不跟你走，也会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