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确实潮湿阴冷,却没有沈曦照想象中那般肮脏不堪。灯光略显昏暗,但周围的白墙干净整洁,并没有滴水的苔藓或霉斑。
若不是一排排铁质置物架,摆满了各种各样杂乱的器物,这里看着就是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
沈曦照现在坐在靠墙的工作台面前,她扫了眼,上面有些尚未处理完成的蝴蝶、花瓣、昆虫标本,分门别类,摆放地整整齐齐。
乍一看,这里完全没有异常。
如果排除掉,房间正中那具与棺材大小、结构类似的玻璃器具。
沈曦照微抬下巴,点了下它,问陆清:“那是什么?”
陆清弯腰,用脸颊蹭了蹭姐姐的脸颊,假装没听出话下轻淡的嘲弄,兴致勃勃道:“姐姐想看看吗?”
轮滑办公椅勉强可以代替轮椅行动,陆清推着她走到水晶棺材面前。
玻璃透明度很高,在灯光照射下,棺材的表面反射出点点光芒,如同镶嵌了无数细小的钻石。即便在这样糟糕的光照环境下,仍能展现出一种纯净无瑕的美感。
棺材没有盖上盖子。
“姐姐好好看看。”
陆清搭在她肩上的手逐渐用力,她还没有动手,就听见姐姐柔声说:“扶我靠近点。”
她似乎全然没感受到她扭曲的亢奋心情,由此衍生出的兴奋杀意。
陆清无法放弃自己的患得患失,口上说一万遍改了改了,她改不掉的。
忽冷忽热的姐姐像抓不住的飞鸟,像留不住的黑蝶,展翅乘风扶摇直上,轻轻松松挥翅飞走,只给陆清留下摆脱不掉的无力和焦躁。
她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也不相信她对她的在意。
她们是一样的。
由此生出的绝望痛苦,快要将陆清淹没了,她必须找到措施,来阻止更糟糕的情况发生。
她恨姐姐,也爱姐姐,她们的关系,就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拉锯战,双方都在竭力试图找到平衡,却又不可避免地被彼此的情感牵引。
她们一起纠缠挣扎,陷入情感的风暴,仿佛一根绷得过紧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勉强维系的平衡,现在被彻底打破了。
回不去了。没办法的。
那是姐姐最在意的腿,是姐姐梦寐以求的自由。
陆清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再无任何侥幸之心。她从现实中这场看似美好的幻境中强行挣脱,死死按住姐姐的肩膀,哑声说:“姐姐,没有什么永远。”
安全感永远得不到满足,姐姐若即若离、反复无常的态度,让陆清时刻患得患失,日久天长下来,她根本不相信姐姐的任何诺言、哪怕两人已经有法律界定的婚姻关系的约束。
不够,就这些东西,还不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陆清大脑痛得快要炸了,脑海中各色吵嚷一股脑翻腾出来,陆清微微抿唇,神色冷静,动作格外温柔,在重新抱起姐姐时,甚至不忘在她颊侧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姐姐生气了吗?”
“姐姐讨厌我吗?”
“姐姐要离开我吗?”
灯光的位置有点矮,陆清起身时,差点撞了上去,她微微侧首,避开它。暖黄的光在瞳孔内晃荡,却不似洗手间那盏明亮的白光,看着就能给人带来希望。
暖光仿佛一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火,被漆黑眼眸、深邃夜幕吞没了。
陆清笑起来,“我不想猜了,姐姐。”
“猜来猜去,太累了。姐姐是不是也这样想?”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搞这么复杂?想来想去,只让人想得头痛。煎熬左煎熬右,问题的根源永远没办法得到解决。”
“但现在不同了,姐姐。”
陆清的语调骤然扬高,将姐姐放坐在棺材边缘,欣喜注视着她的眼睛,爱怜抚摸她的脸颊,从漂亮的眼窝到挺直鼻梁,再到湿热的红唇。
陆清爱不释手,对姐姐的浓烈爱意满到快要溢出来。
“我们都不用为难了,不用继续纠结了。伤害是谁造成的?痛苦是谁带来的?都无所谓,不重要了。”
“姐姐会彻底重生,姐姐的美丽会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刻,我对姐姐的爱,也永远封存在此时此刻。从今往后,没有伤害,没有欺骗,没有谎言,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会失去对方了。”
光影勾勒出姐姐柔和的轮廓,皮肤在光影的映照下几乎透明,蓝色血管在苍白肌肤下影影绰绰,透出一股明显的病弱气息,仿佛一触即碎,需要被小心翼翼地对待。
她没有看她,睫羽微颤,似乎早就猜到她可能会有的选择。她没有支撑的地方,只好柔弱无骨地倚着她的肩膀,保持平衡。
陆清小心翼翼拨开姐姐的发,狂热又克制地吻她。
沈曦照没躲,冰凉的唇相贴,逐渐被染上滚烫温度。棺材比较高,她被放坐在上面,只能扒着陆清的肩膀借力。
吻热情至极,陆清不顾一切疯狂亲吻她,恨不得将她吞吃下去。
沈曦照逐渐尝到眼泪的咸涩,辗转在唇齿间,泪水温度滚烫,陆清的激动有增无减,兴奋又难过,哽咽着唤:“姐姐......”
声音很小很小,几乎融化在软舌的交缠里。
带着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心虚,同时也有着死不悔改的倔强,要一条路走到黑、一遍遍疯狂撞南墙的执拗。
陆清在用力。
手掌卡住沈曦照脖颈。
沈曦照呼吸困难,抱住她的头颅,用力回应她的吻。
两人脸颊亲密相贴,耳鬓厮磨,她捧着陆清的脸,爱怜抚摸她的脖颈,指腹若有若无摩挲,动作蕴着数不尽的温柔,仿佛无声的温情安抚。
“陆清,你是我亲手制作出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静止,又无限加速,快得人猝不及防。
刀尖划破喉咙。
猩红鲜血溢了出来。
陆清没说完的那句话,
也终于出口——
“......生日快乐,姐姐。()”
泪比灼热的烈火更烫。
可暴露在空气中,又转瞬冻结成冰。
沈曦照轻轻一推,陆清的身体便失去力气,背对着棺材,栽倒进去。
陆清无力仰躺在棺材内,涣散的瞳孔失神注视姐姐的脸。迸溅出的鲜血染脏了透明水晶,在她和姐姐身上绽放大片猩红的血花。
这样啊。
似乎也不意外?
姐姐脸颊上也溅上了很多血,陆清想帮姐姐擦掉,又抬不起手,鲜艳灼烈的红,染红了姐姐的脸颊。
姐姐眼睛低垂,她在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阴影,仿佛两行未干的泪痕。
她依旧是脆弱易碎的模样,却被被赋予了一种血腥的凄艳。
姐姐更漂亮了,陆清想。
她没去想姐姐怎么站起来的,注意力在姐姐手中袖珍小巧的折叠水果刀上停留一瞬,很快想到了,这是刚刚她被姐姐扔在电梯里时,姐姐从餐桌上拿的。
怪不得要那么刺激她呢。
陆清没感觉多痛,可能痛意还没能完全传进大脑,兴奋倒是被动冷却下来,姐姐身上的香味还萦绕在她鼻尖,她有点累,满心歉疚,只剩下对姐姐的抱歉。
她突然很想对姐姐说句对不起,但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开口。
姐姐轻柔抚摸她的头发,柔声说:“对不起,陆清。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陆清焦急的神色逐渐平静,被成功安抚下来。
——姐姐居然又跟她道歉了。
她仰着脸,一瞬不瞬盯着姐姐的脸,涣散的眸子蕴着一层莹润水光,光在其中颤颤巍巍晃动,沈曦照屈起指节,怜惜地帮她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
不知道是不是泪失禁buff的作用,她眨眼,感觉有东西掉下去,手指微微一顿,一滴温热的透明液体落在陆清湿润的眼尾,与她的泪融为一体。
沈曦照深深吸气,帮她拂去蔓延开来的水迹,一时竟觉得,烫得她指尖发疼。
任务还是要做的,沈曦照指节微蜷,看她良久,还是问。
“......陆清,可以原谅我吗?”
陆清眼睛模糊,努力冲她露出微笑。
她艰难点了点下巴。
时光恍惚间,倒转回她撕毁别人给姐姐的情书,被姐姐按在水里惩罚那日。
筋疲力尽的陆清被姐姐从水里湿淋淋地捞出,冻得浑身难受,但姐姐的怀抱好温暖,她搂紧她、仔仔细细帮她擦拭时,她觉得自己就算立刻死掉都值得了。
她的怀里还揣着自己写给姐姐的情书。
她不明白她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陆清在情书里写。
姐姐,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
我的未来里有你,你的未来里可以有我吗?
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 如果姐姐不要我的话,我会找个没人的地下洞穴蜷缩起来,难过到死掉的。
比起另一封辞藻华丽的情书,这份直白简单到可笑的情书,令陆清羞愧至极。
她实在不好意思送给姐姐看。
情书也在水里泡烂了。
陆清用尽浑身力气,勉强挪动手指,沈曦照明白她的意思,微微弯腰,将手伸过来,陆清一点一点,艰难地、小心翼翼勾住她的尾指。
激烈的情感终将褪去。至少在这一刻,占有欲掌控欲不复存在,爱胜过一切,她确信,姐姐爱她。
惶恐不安,患得患失,这些可怜的卑微的情感,被彻底驱散出大脑。
陆清笑起来,血肉模糊的喉咙涌出咕噜咕噜的不详动静,血泡随着她微弱的呼吸不断冒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模糊的呼唤,“老婆”。
虽然她做错了很多事,但这一次,这是姐姐给她的奖励。
不是惩罚。
姐姐静默良久,轻柔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细语夸她:“乖孩子。”
温柔到让陆清的泪失去控制,越涌越多,已经看不到姐姐的脸了。
晃动的橘黄色太阳突然被夜幕覆盖,姐姐掌心温热,盖住陆清眼睛,陆清的世界陷入令人心安的黑暗。
“陆清,你太辛苦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掌心下,沈曦照隐约感受到,陆清像只乖巧听话的小动物,微不可查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动作依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片刻,沈曦照掌心下的所有动静全部消失。
陆清沉沉睡着了。
沈曦照松手,安静看了会儿陆清恬静的睡颜,她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唇失了大半血色,苍白到病态,模样瞧着比她更脆弱。
她看到她沾血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什么东西,便探手下去,小心掰开她的手。
是她们结婚证的证件照。
沈曦照那时不太有精神,听到摄影师唤,便抬头看向镜头,笑容浅淡。
而她身旁的陆清一直在笑着看她,掩饰不住的欢喜,眼角眉梢皆是情意。
系统小声说:【崽......我觉得这,太冒险了吧。】
沈曦照回神:【做都做了。】
从宋清沉默绝望的守护,到人鱼抗拒被丢下,再到主动帮陆清做出选择。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越陷越深。
她否定对方的爱,却承认对方这份赤诚的在意。
其实她不该这样做的。
沈曦照小心地将这张照片从陆清手中取出。
她看了很久很久,将它与自己怀里的便签纸,一起仔细收好。
【检测到当前任务目标死亡】
【任务目标缺失,警告,逻辑错误,警告,逻辑错误。】
【无法检测到任务目标】
【任务已完成】
【无法检测到任务目标】
【警告!逻辑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