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而李春昼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如果我哪一天死了……”徐雁曲顿了顿,目光小心又期许地看向李春昼,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春娘你会思念我吗?”
“当然啊!”李春昼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皱起眉头,“……为什么要问这种不像话的问题?”
徐雁曲只是眉眼弯弯地笑,看着她不说话。
两个人正聊着,红豆忽然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因为担心她没起床,所以只是敲了敲门框,急切道:“姑娘,世子爷又来了,我们拦不住他……”
她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宓鸿宝闯进来,看到李春昼身边的徐雁曲后目光一顿,但他脚步没停,依旧直奔李春昼,过来就气恼又亲近地拧了一把她的脸,咬牙切齿道:“春娘,你是生怕爷不被关起来啊……”
李春昼派龟公送他的外衫到北定候府,衣服上面还带着暧昧不明的熏香味道,这不几乎就是明说了——宓鸿宝又去花街鬼混了,宓鸿宝在家里被宓夫人揪着耳朵打。
李春昼大笑,一边“哎呦哎呦”地扯着他捏着自己脸蛋的手,一边轻轻推着宓鸿宝的胸膛,眼里满是活泼又狡黠的笑意。
尽管生气,宓鸿宝还是把手里的荷花糕老老实实往桌上一放,瞪李春昼一眼,皱皱鼻子,恨不得扑过去再对她咬上一口。
然后宓鸿宝像是才刚刚注意到一直被冷落在一边的徐雁曲似的,不客气的目光扫他一眼,然后又淡淡收回
视线,并未主动向徐雁曲搭话,而是大马金刀地往李春昼身边的椅子里一坐,牵着李春昼的手,大大咧咧地把玩着,“春娘,你屋子里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宓鸿宝反而不会做这种冒犯的举动,现在显然是吃醋了,所以才用这种幼稚的手段宣扬自己的占有欲。
在场的人除了李春昼就是徐雁曲和李折旋了,李折旋一向跟个木头一样,至于宓鸿宝这番举动究竟是做给谁看的,已经显而易见了。
李春昼抽了抽手,想让宓鸿宝放开自己,用了点力气,却没有拽出来。
宓鸿宝把不善地盯着徐雁曲和李折旋的目光挪上来,看向李春昼时又变得柔和,“在屋里待着多没意思?走,春娘,我带你出去玩。⒋()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完全没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好像他们完全不存在一样,或是说,其他人的想法对于宓鸿宝而言根本不需要在意。
李春昼有些不爽,抿了抿唇,说:“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为什么?”宓鸿宝也开始犯倔,固执地追问:“……因为他在这里,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出去了?”
李春昼下意识歪过头,去看徐雁曲的脸色。
徐雁曲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春昼了解他的性子,小时候被师兄师弟抢走喜欢的拨浪鼓也不会生气,甚至能微笑着把拨浪鼓让给他们。
这性子说好听一些是谦让,说难听点就是懦弱。
李春昼就这么盯着徐雁曲,有点烦躁,眼里渐渐浮起躁动的火气,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每次面对徐雁曲的时候自己脾气就这么差劲,很多时候她事后想想,也会觉得自己对待他的态度很过分,就像今天的事一样,明明知道不是徐雁曲的错,但只要和徐雁曲面对着面,看着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李春昼就是控制不住脾气。
徐雁曲在面对他人的时候,总会把姿态放得很低。他自小唱了很多很多戏,把美人侍奉君主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因此习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统统展示出来给别人看,通过这样暴露自己的短处,博取他人的怜惜和爱意。
这当然吸引了一些具有潜在保护欲的人,不论是李春昼也好,还是捧角儿的戏客,不少人都是因为徐雁曲身上这种低姿态而被吸引到他的身边。
因为徐雁曲示弱的姿态里有一种潜藏的暗示——我需要别人的照顾,需要别人的爱,谁都可以来爱我,只要让我依靠你,你就可以随意操控我的人生。
他是缺爱而不自知的那一类人,可以为了别人一退再退,甚至是舍弃自己的棱角和个性。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不管两人意见是否相左,李春昼从不在徐雁曲面前妥协,因为她知道徐雁曲一定会对她让步,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这么多年下来,李春昼也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掌控两人关系中的主动权。
而她心里其实也知道,这种性格并不是徐雁曲的错。
徐雁曲从小表现出一种长袖善舞的特质,很少与人发生冲突
() ,悲观消极的处事态度也使他比别人多了份理智与冷静。
很难说这样的性格与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无关。
在大梁,按照世俗的潜规则,女性往往被期望处于从属地位,无论是出生于显赫家庭还是普通家庭,同一社会阶层的男性往往能够轻易地占据更多资源,掌握更高的地位,然后自然而然地对同一社会阶层的女性施加自己的权力。
同时,他们也会排斥、排挤那些表现得不够“男性化”特质的人,用残酷的态度对待他们。
男性与女性各自被关在不同的笼子里,女性的笼子狭窄逼仄,不允许她们生长,男性的笼子辽阔宽广,但是一旦你长不到笼子那么大,就会被世俗的鞭子抽打。
在徐雁曲身上,天生就具有柔弱被动,以及敏感的个性,就算是朝夕相伴的师兄师弟,也会因为徐雁曲扮女人扮得入木二分而嘲笑他。
徐雁曲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而徐雁曲的示弱换来的,是李春昼对他有一种无由来的责任感和保护欲。
可即使这些照顾和关心包裹得再温柔,都难免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就像二皇子对待李春昼一样,照顾不过是一种手段更为温和的掌控。
李春昼反握住宓鸿宝的手,试图把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她小声对宓鸿宝安抚道:“阿宝,不要闹了……”
宓鸿宝却不像以前一样好说话,反而一把将李春昼拉进自己怀里,他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衣,浓密的黑发用香梨油梳理得笔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李春昼看到他头发上点缀着金银珠宝的发簪,在金银堆里长大的世家子弟从来不会缺少底气。
宓鸿宝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抬了抬下巴,朝徐雁曲扬起声调问:“喂!你,春娘要跟我一起出去,你没有意见吧?”
这话嚣张得像是挑衅了,李春昼眯了眯眼,手伸到宓鸿宝腰间,使劲儿扭了一圈,
宓鸿宝疼得额头青筋直跳,强撑着没有露出呲牙裂嘴的表情,他用另一只手把李春昼的手完全抓住,打量一下徐雁曲的表情,见他一直低着头,便不屑地哂笑一声,饱含轻视地移开目光,拉着李春昼的手腕就要离开。
李春昼原本就没有指望徐雁曲能为自己出头,只是恼火于宓鸿宝的幼稚和不讲理。
还没走出两步,李春昼另一只手忽然被人轻轻拉住,她下意识站住脚,宓鸿宝往前走的步伐也被拽得停了停。
两个人同时意外地回头,便看到徐雁曲正牢牢握住李春昼的手,大概是怕拽疼她,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徐雁曲注视着宓鸿宝,抿了抿唇,柔和却又不失坚定地说:“世子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是春娘现在不想跟你走……请你尊重她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敢对宓鸿宝这样说话,宓鸿宝一张唇红齿白的俊脸都气红了,欲要杀人的目光也死死地瞪着徐雁曲。
李春昼则望着徐雁曲的脸出神,她做梦都没想到能从徐雁曲口中听到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