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鸿宝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恢复,雨水冲刷掉血迹,所有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他一样,依旧在跟自己面前的人厮杀。
宓鸿宝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央,难以忽视腹中如同火烧般的饥饿感,若非切身体会,他也很难想象李折旋竟然每天都在忍受着这样的饥饿感。
他木然地抬眼望向正殿的方向,感觉自己现在的意识仍然混沌不清,好似大梦初醒似的,李折旋的记忆和“宓鸿宝”的记忆掺杂在一起,导致他现在回忆起不久之前的事都感觉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从小饥一顿饱一顿的是他,金尊玉贵长大的也是他,被石头砸破了头骨的是他,呼朋引伴去打马球的也是他,为二两银子赔了性命的人是他,抛去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人也是他……
宓鸿宝,或者说李折旋,安静地感受着这股陌生的,名为悲伤的剧烈情绪,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是属于“宓鸿宝”的感情,现在也属于祂了。
对于“宓鸿宝”而言,时至今日发生的一切或许更像一场荒诞的戏剧,但是对于李折旋来说,融合他却算是一种如愿以偿。
因为李折旋从很久以前就有把宓鸿宝变成自己一部分的欲望了。
宓鸿宝是第一个让李春昼另眼相待的人,二皇子与李春昼年岁相差太大,李春昼只把他当做客人和依仗;而在徐雁曲表露出他对李春昼的心意之前,李春昼根本没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往那方面想过;其他出现在李春昼身边的男人更都是些不足为道的过客而已。
第一个真正触动李春昼的人,就是宓鸿宝,他和李春昼一生中有很多条轨迹交叠在一起,就像当初宓鸿宝背着李春昼下山,让两人的关系从此以后变得纠缠万分,一起走过一个个日出和日落,路上的磨难变成了彼此的磨合剂,最后两个完全不同的脚印也会随着走过的路慢慢的混淆起来,再也分不清是谁的。
而“第一”这个词实在太特殊了,特殊到不管之后得到李春昼心的人是谁,也得屈居人下。
李折旋知道李春昼很喜欢宓鸿宝,但是祂不明白什么是喜欢,所以只以为等自己把宓鸿宝变成“李折旋”的一部分,李春昼就会一直一直喜欢自己了。
***
在黎明时分,天空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霾之中。雨丝如细细的银线般在空中飘洒,洒在大地上,渗入青青的草木之中。一匹骏马在雨中奔驰,雨滴在它的黑色鬃毛上聚集成珠,但它却毫不停息,驰骋在雨幕之中。
骑在马上的少年身着黑色长衫,宽袖随风飘扬,雨水打湿了他的青丝发梢,带着一丝寒意,却丝毫不减少他纵马前行的速度。
李春昼一整晚都没有睡好,意识昏昏沉沉之间一直反复惊醒,等听到门外的响动时,她趿拉上木屐,犹豫地走出门外。
等看到门外那张熟悉的脸时,李春昼忽然就顿住了,手指扣住门框,轻轻地问:“阿宝……?”
李折旋也停下来站在雨中望着她,他们对视
了几瞬,一直到李折旋眨眨眼睛,忍下自己眼眶里不争气的泪水,轻声应了一句:“嗯,春娘,我回来了。”
李春昼朝着李折旋跑过去,不顾他身上的雨水用力地抱住他带着寒气的身体,紧紧地,仿佛怕他会消失一样用力地拥抱住他。
他现在仍然顶着宓鸿宝的脸,衣服上沾着浓烈的血腥气,但是身上那股气息确实让李春昼感到熟悉。
李春昼回过神,赶忙拉着他走进屋里,一边找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问:“……我现在叫你什么比较好呢?阿宝吗?”
李折旋的耳朵泛着红,尽管看到了记忆里“自己”跟春娘做过那样亲密越界的事,他依然会因为李春昼帮他擦头发而感到害羞。
李折旋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不知道在回忆什么,脸色越来越红,耳垂红得简直要滴血,视线也不敢跟李春昼对视,蚊子哼哼似的说:“李折旋……这个名字是你为我取的不是吗?那么我就是李折旋,不论是从前还是往后……”
李春昼猜到他在想什么了,耳根也开始泛红,真就第一次谈恋爱似的,也不自在起来,“别继续想了……”
李折旋见她害羞,自己反而自在了一点,眉眼弯弯地歪头逗她,语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和喜欢:“可是你特别好,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他的声音跟从前的“宓鸿宝”相比,只添了几分沉静,而与从前的“李折旋”相比,则是说话终于变得流畅,思路也变得清晰了。
当年那个孩子被祂融合的时候年纪太小,而且当时神志也已经不清醒了,所以从前的李折旋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木而迟钝的,尽管身材长得格外高大,但某些时候依然给人一种不知世事的感觉,现在融合了宓鸿宝以后,却好像突然清醒了一样。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①
“宓鸿宝”比那个不知道具体名字的孩子有着更清醒的头脑,也可以更好地理解“时兽”的身份和处境,除了看到祂所拥有的所有记忆和知识以外,也看到了轮回中属于“宓鸿宝”的记忆。
同样,正是因为突然得到了过去一百二十次轮回中的记忆,现在的“宓鸿宝”也比从前的他自己多了股非人感,他脑海里塞满了浩瀚如海般的记忆和岁月,所以一切少年人的愁闷和烦心事都显得不足为道起来。
他自懂事起就被灌输进心里的那股责任感也一起变得轻如鸿毛,现在的李折旋对突厥人并没有“宓鸿宝”应有的恨意,只剩下一种轻飘飘的无所谓。
不论是突厥人还是大梁人,他们对于李折旋而言,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