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落差让半仙儿感受到的痛苦加剧,旁人任何一个目光都能让他回忆起以前的自己。那些从他自己嘴里、眼睛里、行动里散发出来的东西,变成尖刀,反过来在他自己的绝望苦痛中搅动刀刃。
别人是不是也是这么看他的?就像在看一头肥猪。
为什么?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半仙儿十个手指头抓紧了笼筐,像圈养的家猪一样哀嚎:“啊——”
他听见那个名叫周尔曼的女人淡淡发号施令:“扔吧。”
“扑通”,一道巨大的落水声。
半仙儿猝不及防喝了一肚子的水,眼前越来越黑,四肢逐渐无力挣扎,身体越来越沉,一切都尘埃落定。
痛快的欢呼声在岸边爆发。
乐声不停下,村民们不论男女,都相互拍掌庆贺,男女老少们唱起幸福的歌谣。
英华干脆跑到玲纳面前,和小脸红扑扑的苦子、痛子手拉手转圈圈。
她原本温婉乖顺的脸上神采奕奕,像个孩子一样跳着欢快的步子。苦子和痛子小短腿倒腾不过来,几个人时不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刘云鹤的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来,一想到死去的孩子就心碎不已,他跪在岸上仰天痛哭,脸上的霉丝湿成一团。
九堂哥的孩子也被杀了,他很伤心,伤心得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看见浸猪笼这种残忍的惩罚,他伤心地趴到河边,偷偷对水面下消失的人说了句谢谢。
马虹看见她家男人难过的模样,也很不好受。她上前去搂住男人的肚子安慰:“别难过,孩子而已,咱们还能
() 生呢。”()
九堂哥的笑容干巴巴僵在脸上,眉眼间才终于有了点哀切的模样。
?糖心柿子提醒您《十胎好孕,但克系》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蛇精干脆跑进人群中穿梭,她在众人的歌声里起舞,大尾巴抓住意图逃跑回家的村长,用刘加火的面目邀请他一起玩耍。村长的黑纱黏在身上,慌忙逃窜。
吵吵闹闹中,有几个人的沉默像是烟花升空绽放时的废弃炮筒,很难被人注意到。
周尔曼后背斜靠河边的老树,双手抱怀,用眼睛享受这一刻的轻风。她等这种时候,等待了很久。
没进刘家村之前,父母突然离世,她想的是自己一定要出去做工,挣钱照顾年幼的妹妹周尔苗,可惜只挣了一点钱就被人绑走了。
被黄麻子绑到刘家村之后,看到自己几乎已经确定的未来,她想的是一定要逃出去。哪怕外面也是一群豺狼虎豹,起码逃出去试试呢?
姥娘庙逃跑失败之后,她想的是,哪怕逃不出去呢,也一定不能变成那样的怪物,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谁,那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
而现在,村子里天翻地覆,她和那些人的身份颠倒,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
可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周尔曼眉间渐渐沉重,她的双手垂落,从头回忆自己丢失了什么。
不,她不能在这里耗着,周尔曼想,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周尔曼不知道,就在她陷入思索的时候,一道虚影正站在她身前,慈爱地注视着她。
姥娘的目光终于开始有了温度,虚影在风中荡漾,眼睛里泛出莹莹水意。
死亡与欢乐交织在一起,轻快的氛围中夹杂着恐惧。
徐修瑾双眼瞳孔涣散,他嘴里的清心决始终没有停下来过,他在为自己念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身体畸形,也没有血腥和怪奇的画面出现。
可他就是感到莫名的难受,精神已经受到了不知名的污染,他慌张,可他并不知道为何慌张。
徐修瑾并不怕死,他在害怕什么?这个村子!或许是刚刚浸猪笼太过残忍了。
不!那明明就是普通的景象,在外面,违反村规而被惩罚的人比比皆是,在一些小村子里随处可见,为何这里的画面会让他如此不适?
徐修瑾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玲纳享受着整个村子的馈赠,也没放过自己抓来的东西,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眼前的玩具开始运转。
她抛下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过自己会分辨善恶,只杀那种害人的妖精吗?”
徐修瑾尽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坚持道:“没错,就是你这种,害人的坏东西。”
“所以,害人的妖精就是恶吗。”
“那又有什么不对?”
这是徐修瑾真正存在疑问的地方,他在绝顶山一直学习的内容都是这样,摒弃仇恨,分辨善恶,只杀害人的妖。
他把这一结论奉为圭臬,并且对山门的教导引以为傲
() 。徐修瑾从来不认为这句话有任何问题,他一直走着正确的路,他没有错,就不会害怕。
“倘若害的是坏人呢?”玲纳说。
徐修瑾咽了咽口水。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他不愿意继续思考,他只觉得自己的脚好像突然有点疼,需要他去看看。
徐修瑾垂着头,观察自己的伤口,顺口说道:“……那,那也不能害人。”
玲纳用触手把他的脑袋掰上来,好奇问:“这样吗?那要是人害了妖精,该怎么办。”
“妖精应该怎么办?去找人类做主?去告官?”
“人怎么可能害妖精。”
“原来你分辨善恶的标准就是一句:‘怎么可能’啊。”
徐修瑾再次吞咽口水,他有意无意地绕开这个话题:“这个村子太荒谬了。你对刘家村做了些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玲纳说,“你的眼睛完好无损,却还要来问我。你看到了什么,就发生了什么。”
“我只看见一个安静和谐的村庄,被你变成了地狱。”
“那你可以猜一猜,既然是地狱,那她们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徐修瑾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玲纳:“因为那些女人一直有恨。”
“恨谁?”
“所有人。”
“为什么?”
“你还不懂吗,刘家村安宁平静,到底为什么安宁,又在哪里不安宁。我来告诉你,”玲纳为他一个一个指出来,“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周尔曼,那个名叫马虹,那个是英华,不知道姓什么,反正不姓刘。”
徐修瑾不解。
但玲纳扭动了一下脖子,说:“刘家村的所有人都姓刘,但她们不是。”
她们是外来人,徐修瑾轻易推断出这个结果,但他仍然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或者说,并不关心。
“一定是你们妖先招惹的人,不然的话,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害妖精!”他笃定。
玲纳逐渐兴奋起来:“这两天这么乖,我可以送给你一个奖励,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徐修瑾把头别到一旁,玲纳口中的“奖励”让他感觉自己像某种被圈养的小动物。但他的视线又被触手强制转回来。
他看见一块玉牌出现在玲纳的触手上。
“我听臭蛇说,这是你师妹的玉牌。”
“她姓黄。”玲纳说。
徐修瑾脑子里的一团东西嗡地炸开,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连了起来,让他嘴唇颤抖,浑身发冷。
可怪物并没有浪费任何灵力,也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就只是让他看了看人间。
她当然不需要浪费一丁点神力!
因为如果一个人知道的够多,看到的够多,就一定会变成疯子。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这是玲纳在村里学到的东西。
也是徐修瑾刚刚发现的事实。
人群渐渐散去,原本大家聚集的地方才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大洞,笔直黝黑,深不见底。
那是村民们挖了几天的成果。周尔曼亲自监工,所有人都不得偷懒,终于在河边挖到了一点点头绪。
玲纳放下徐修瑾,起身向那边迈步。
土洞的开口处在距离河沿百米之内,斜着往下通往河水的方向。
正如蛇皮纸上写的内容一样,在这条永远奔流着的河水下面,存在着神秘的宝藏。
蛇精正站在洞口旁,向玲纳挥手:“我刚刚感觉到了,我祖宗就在这下面!快来快来!”
可玲纳的身后,徐修瑾又开口,他变得不一样了,喑哑嗓音中蕴藏着克制的疯狂。
“我之前没有说谎,那条蛇在骗你。如果你乖乖按照它说的去做,一定会出事。”
玲纳听到了他的话,脚步却没有停下,甚至还举起触手回应了热情的蛇精,就像和朋友一起出门踏青。
徐修瑾的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但你依旧会做,因为你并不害怕,是吗。”
“伴生神童的预言不会作假。那个东西,蛇皮纸上用了很多晦涩华丽的词语来形容的那个东西,”他把所有怨气,对这个世界的恨意都发泄在这里,大笑出声,“你会成为它的傀儡!哈哈哈哈……”
蛇精着急地喊:“别听他的,他不是什么好人!快来,一会儿这道门关闭了!”
蛇尾慌乱地摆动着,如同它焦躁的内心。
玲纳的脚步慢下来。
“直到现在,你们的说法还是有分歧啊,”玲纳摇了摇头,笑容清甜,她说,“那就太好了!”
她的触手突然伸长,一条向后延伸卷起徐修瑾,一条向前出击,把信誓旦旦保证的蛇精拉到身边。玲纳信步走到洞口前,轻轻一跃。
“毕竟我准备带你们两个一起去呢。”
这句话伴随着失重感一起到来。
粗壮的触手随着本体的下落而缩短,带着两个重物的惊呼,齐齐坠入深渊。
“扑通”
落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