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青一觉睡得很香。
虽然这一觉在最开始的时候似乎有点热——梦里的她只感觉好像妙妙趴在了自己的脸上,用它的爪子踩着她的脸颊,然后她想,什么时候妙妙的爪子变成这么……奇怪的形状了?
再后来妙妙又开始用尾巴扫她的脸,从额头到鼻尖都没有放过,有点痒但是又没有那么痒。
她忍了又忍,终于在她准备把这犯上作乱的猫压在下面一顿狂吸之前,妙妙挪开了它的尾巴。
雾青抓了抓脸,觉得妙妙好歹还是识时务的,但是……唉,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把脸埋进猫猫的肚子里猛吸三百口的机会呢?
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压在了大篷车上那不怎么柔软,套子甚至还有些粗糙的靠枕上,睡得更沉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原地,朝着右边扭头,看到了侧躺着的坎吉拉,她背后是大篷车上开的一个小窗,窗户外头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半干枯的灌木,还有临时砌起来的炉灶,砂金正在将干枯的枝条往火里送,而在灶台的另一边,波利斯正在往一口黑漆漆的铁锅里面打蛋。
看起来应该是要做煎蛋或者炒蛋,反正只要不是白煮蛋,雾青就都爱吃——她格外讨厌没有任何酱料搭配的白煮蛋,但是换成了茶叶蛋或者卤蛋就很爱吃,针对这一情况,她本人的自我评价是“嘴里淡出鸟来了”。
她坐了起来,闻到除了煎鸡蛋的味道之外还有别的吃食的香气,快速嗅了嗅,没能分辨出大概是什么东西,抬手挠了挠头,同从窗户外望进来的砂金四目相对去。
她咧嘴笑了。
这画面还挺有趣的。
一身娇贵行头的公司高管上山下乡,在偏远星系的边星上,半点不在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地做着家务。
这种感觉怪奇妙的——和砂金本人平常的表现那时风马牛不相及,同时也衬托出了同样是被埃维金氏族暂时收留的客人,她是怎样的家务绝缘圣体。
……有点羞愧,虽然从逻辑上来说,砂金是埃维金人的孩子,甚至还是这一家尚未出生的儿子,他帮忙那是在清理之内意料之中。
雾青爬了起来,她蹑手蹑脚地没有惊动一旁仍在熟睡的坎吉拉,跳出大篷车后就往那个完全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土灶那边走。
她没见过这东西,仙舟上哪怕是任务最辛苦的云骑军都能享有炊事班送饭的待遇,如果连炊事班都到不了的地方自己搭建土灶就更是不可能,得靠喝营养剂才行。
炊事班送过来的饭一般来说都做得很好,红烧肉里面会放虎皮蛋,一定是炒过糖色的,肉汁红亮,带着微微的黏,拌饭是一绝。
雾青想着想着就有点馋,好久没吃典型浓油赤酱的仙舟菜了,她想着从这段记忆中离开之后是不是能直奔……哦,这里是匹诺康尼,没有仙舟菜,sosad。
但是还好,也不是不能从爱德华医生那边通过梦泡的手段复现红烧肉、酱爆猪肝、炸排骨年糕等她超级爱吃的菜
。
下一秒她选择了活在当下——畅享仙舟菜是未来的事情,现在她不饿,但是有点馋,所以决定先在厨子做饭的时候少少偷一点点尝尝。
她的小坏心眼写在脸上。
土灶的一旁放着一盘有点像是土豆泥,但里面又混了很多别的雾青分辨不出来的食材和香料;另外有一小桶面粉,还有油。
“这是用来卷饼的豆泥,”波利斯给锅里的蛋翻面,“是熟的,现在就可以吃,不过味道会比较重一点。”
他抬起头看了砂金一眼:“今天早上我和你的朋友去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了几个鸟巢,掏了一点鸟蛋回来。”
雾青觉得此地的生活完全就是在重新发掘砂金身上隐藏的技能,她惊讶:“你还会爬树?”
砂金:“……”
他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到:“朋友,你是不是忘了靠着命途的力量,我们其实都能做到短暂的飞行。”
他伸手在雾青面前晃了晃,摘下了手套的五根手指修长但不白皙,上头已经沾了一些黑灰。
“还没睡醒呢?”
哦……对哦。
雾青晃了晃脑袋:“睡醒了。我没有忘掉啦,就是想象了下你爬树的样子,感觉会很好笑。”
砂金:“我就不能优雅地爬树吗?……好吧,爬树似乎很难优雅得起来。豆泥空口吃的味道确实差了点,要不,你先看看那边的果子?也是早上摘的,要去皮,小心扎手……算了我来吧。”
雾青脑中浮现出砂金一大早就跟着波利斯外出,又是掏鸟蛋又是摘果子,把日子过成了农场经营游戏的样子——好贤淑啊卡卡瓦夏!
波利斯将鸡蛋从锅里盛出来,添了油开始烙饼,一边倒面糊一边说:“绿色的果子味道比较清甜,很解渴,红色的果子比较酸甜,坐车坐久了吃最舒服,黄色的果子最甜,吃完手指黏黏的,哈哈,挑你喜欢的味道吃吧!”
砂金将几根灌木枝条一股脑往土灶里面塞好,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到不远处的水源接了点儿水洗了下手,随后用手套垫着不让果皮上的刺接触到皮肤,小刀划一下,朝着两边一撬,就将中间的果肉剥出来了。
雾青接过果子,小小心疼了下垫在下面,现在已经沁了一点水果汁水的手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砂金的这双手套也是价格不菲:“你好熟练啊,小时候没少吃吗?”
砂金摇摇头:“茨冈尼亚的气候是一直在恶化的,在我出生的时候,这里的水源就已经干涸了,这种果子也变得很稀少。”
在他小时候,这种果子已经算是孩童中的稀缺品,能够吃上的日子都会被小时候的他认认真真地记下来。
资源的逐渐缺少,也是卡提卡人变得越来越变本加厉的原因。
“小时候被扎过,嘴唇上,还挺疼的呢。”
砂金想起幼时,其实一般来说姐姐都会把果皮给他剥开了再给他吃,但是他会馋,自己偷偷背着姐姐吃的,就会因为果皮上的刺处理不干净而
扎到嘴唇,一痛就好久。
雾青叹了口气,她此时刚刚咽下一口果肉。
砂金选的是颜色偏红的那种,甜味很重,酸味也不轻,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了一嘴山楂消食丸似的胃口大开。
然后她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可以开着护盾保护我的嘴呢?”
护盾是有很多用处的。
比如说在吃鱼的时候,给咽喉部位上一个,就可以有效防止鱼刺卡在嗓子眼。
砂金:“……”
他叹为观止:“很明显,在关于存护的认识上,公司还有很多需要向假面愚者学习的地方。”
沙漠的中少有能够让植物生长的地面也是贫瘠而干枯的,因此,在吃完水果后将籽、果皮全都扔到地上这种让作物的一部分能够回到大地营养的轮回中去的行为会比有个垃圾桶更好一点。
雾青将果皮盖在了一棵灌木附近的地面上。
已经变得有点湿答答的手套被她还给砂金:“我觉得……就算离开了记忆之后,你大概也不会再戴这双手套了。”
砂金:“是啊,不过没关系,再买就行,我在黄金的时刻看中了一副,版型有点特别,还蛮有意思的。”
他也给自己剥了个果子吃,挑的是金黄色的那种。
他记得这种果子应该很甜,像是蜂蜜一样甜,汁水甚至是带点粘稠的,他一直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后来可以随意消费山珍海味,他也仍然如此坚持。
但是现在……
他的舌头或许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敏锐了,又或者是漫长的岁月逐渐在这种果实上头添加了一层又一层的回忆美化。
但它仍然很甜,而且不是单纯的甜,水果本身那种淡淡的香气仍然能让它哪怕不被放在沙漠这样的比较环境中仍能成为一款受人喜爱的水果。
“哦,对了。”
砂金想起来。
“这种果子现在已经没有了,我上次回茨冈尼亚的时候,发现公司给这颗星球罩了个生态穹顶,现实时间中,这里每年的降雨量都趋近文明生存的标准水平——这种植物受不了那样大量的降水,或许也就只有在最偏僻荒芜的角落里还能找到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又一次时隔多年尝到这口果实的味道的缘故。
因为现实中没有。
关于发生在茨冈尼亚的事情,雾青都没什么能说的——除了唏嘘之外她给不了更多反馈,而唏嘘得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哦,也不是完全只剩下唏嘘:“现实中倒也不是尝不了,你还记得爱德华医生的梦境贩售店吗?把这段记忆抽出来,做成梦泡就行了,以后馋一次就把梦泡拿出来用一次。”
砂金:“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前提是在我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匹诺康尼没把我写上访客黑名单。”
他知道雾青下一句肯定会是“就算你上了访客黑名单,但我没上不是吗,我完全可以帮你跑一趟,当代购”,所以
很快他又补上了这个漏洞:
“想想看你在匹诺康尼都干了什么,朋友,咱们一起上黑名单。”
雾青:“……”
雾青如梦初醒:“啊。”
雾青犹犹豫豫着说:“你讲的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但是没关系,还有星呢,星穹列车永远都是各方势力欢迎的朋友,除了泯灭帮和丰饶民还有虫群——给她跑腿费,多给点,她一个来回要不了十分钟。”
只能说雾青对星是真的很懂。
*
埃维金人的生活是有些艰苦的,坎吉拉担心过两位客人会不习惯,但结果还不错,雾青甚至很愉快地接受了空口吃豆泥——她的评价是除了有点咸之外都很完美。
埃维金人们也都很喜欢她。
他们和砂金很快变得很亲切是很正常的,毕竟这是一个离开氏族的游子的回归,况且他还有一双地母神赐福的眼睛。
至于雾青,她靠的大概就是那一手能够让所有孩子兴致勃勃地绕在她身边,就像是铁屑被磁铁吸引那样的游戏储备量。
她是真的很讨孩子的喜欢,以及,其实所有埃维金人在闲下来之后都挺喜欢到她这边来听听今天的游戏是什么——她口中的“桌游”出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挺有意思,今天的内容是狼人杀。
当然,也不只是因为闲着。
每一个当初亲眼看见了她是怎么变出一把箭矢来,并比划着要朝卡提卡人双腿之间扎去的埃维金人都能够从她身上看到一层安全感。
很强的安全感,甚至带着进攻性的安全感——这一点砂金就比不上她,他的护盾确实可靠,但是直观效果确实还要差一点,没有那么多的冲击力。
于是砂金甚至从年轻的父母那边获得了这样的询问:“雾青小姐算是你的……保镖吗?不是雇佣关系,只是说,她是不是那种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出手挡下危险的?”
虽然埃维金人衡量强度的标准出了一些差错——他们显然没想过成天打灰的克里珀也能靠着反震打出完全不逊色于巡猎的岚的光矢的伤害。
但是他们碰巧获得了正确的答案。
砂金:“不算保镖,就是朋友,不过她确实比我强大很多,之所以不显,大概是因为卡提卡人对她来说太弱小了。”
他没说其实不管是动用了基石的他还是雾青都有直接把茨冈尼亚这颗星球给毁了的力量——过分强大的力量或许会让埃维金人们产生不必要的恐慌。
怎么说呢,用更利益交换的说法来描述当前的情况或许也会很合适,毕竟埃维金人早就已经在最艰难的生活环境下发展出了将“诡计永不败露”做为祝福的习惯,倒也不至于那么在意一些……细节的“道德”问题。
对于他们来说,这会儿的雾青有一点像是个氏族供奉着的神物,她在,能够保证氏族的平安,能够让原本需要警惕卡提卡人劫掠的时间变成可以放心歌唱跳舞、玩她拿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游戏的时间,那么她
就完全没必要做除此之外的其他工作了。
埃维金人会用最热情的招待挽留她更长的时间。
越长越好。
也没什么不好,砂金想,他很确定雾青不介意这样的相处方式——她的关系网中有多少最初都是以类似的模式逐渐处成朋友了的?应该说是绝大部分。
于是他端着父亲为母亲熬的水果汤朝着临时广场那边走,孕妇需要更多的营养,所以母亲一天会有四到五次进食,不过,每一次的量都不会太多。
广场那边开始了第二把狼人杀,围在雾青身边的那些人已经在第一盘中一边玩一边熟悉了游戏规则,这会儿正在思考着自己下一盘如果拿到了什么身份应该怎么玩才能获胜,其中也包裹着他的母亲。
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孩,眼睛很明亮的小姑娘坐在雾青身边,拽她的袖子:“雾青姐姐,让我当一局主持人好不好,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会骗我,我玩不过他们。”
大家都是第一次玩,不存在谁让着谁这种情况,埃维金人的脑子也都还挺好使的,所以就出现了一种虽然大家都是新人,但一个个玩得都像是多年狼人杀发烧友那么熟练的情况——在这种前提下,还没能成功变成诡计大师的未满十岁小姑娘就被轮番碾压。
上一局中,她有幸成了女巫,手握一瓶毒药以及一瓶解药。
老谋深算的埃维金青年对视两眼后很快想到了自刀骗解药的计谋,然后她就中计了。
之后更是被忽悠着把投选警长,在雾青对解释中就是一族的拉拿(酋长)的那一票时将票投给了狼。
然后狼当晚反手刀了她。
女巫的毒药甚至还没来得及带走任何一个人。
于是小女巫非常伤心,她确定自己不是当女巫店料,思来想去之后发现她甚至就连当平民都很有可能被第一局刀了,于是就这么看上了雾青的主持人一职。
“姐姐~我对流程已经记得很熟悉啦!”
她张口就学着雾青刚才的流程念了一遍,这种仿佛埃维金人人均拥有的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天赋令雾青捂着心口表示自己深受打击。
“好吧好吧,那你来当主持人。”
雾青出让了位置,随即看到砂金,当即把人也往水下拽:“一起玩一局吗?”
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雾青其实想得很好:她的狼人杀水平并不很高,而埃维金人一个个看起来都颇有天赋,要是她这个玩了那么多次的被新人击败,多少有点丢脸,但是输给砂金就很不丢脸——她完全可以谎称砂金是星际狼人杀大赛前三的水平,反正除了他之外也没人能够揭穿她。
这能让她的胜负心在遭遇挫折之后稍微好受一点。
求求了,拜托了,答应吧朋友,脸这种东西很重要的!在游戏里她没有那么输得起!
雾青双手合十。
砂金歪了歪头。
他站在他母亲身后,手中端着那碗热腾腾的水果甜汤,隔着人群——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尚未回应。
甚至这个尚未回应还带着些许恶作剧的意味,他先将水果汤送到了坎吉拉手上,随后绕着广场外侧走了大半圈,看起来像是特地绕了个远路,过程中硬控了雾青有将近二十秒,这才走到她身后,拍拍她和一旁那个要当主持人的小姑娘的肩膀:
“我也想玩,给我让个位置,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