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师妹,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十年禁闭之后,沈枋庭与她走得更近,他对她说,“你的身份特殊,千万不要直接和人起冲突。若有谁中伤了你,只管告诉我,我会替你讨还公道。”
茯芍知道,这句话不作假,他是真心想要护她。
只是沈枋庭到底年轻,夹在家族宗门的斡旋里,能做的始终有限。
所谓讨还公道,十里不过二二。
但有这份心,茯芍便足够感激。
毕竟他们非亲非故,连同类都称不上。
那一日,他们进入秘境,秘境崩塌之际,沈枋庭骤然折返,茯芍大惊。
赶在最后一刻,沈枋庭才堪堪从破碎的秘境中跃出。
他手里是一支弯折了的毫菊,带着泥根,中央的花瓣和茯芍的鳞色如出一辙,同为半见。
“方才一瞥,觉得埋在里面未免可惜。”沈枋庭一手提着剑,一手将花送到茯芍面前,“有些折了,不过用木培灵还能养活。”
他执花的手上有泥泞,也有被划开的裂口。
鲜血混着泥沾染了毫菊。
那支菊果然活了,被茯芍摆在床头,到她死去时,毫菊依旧开得明艳。
「芍儿、芍儿……」
模模糊糊中,她似乎听见有谁在唤她,声似哀悼,悲怆又疲倦。
洪水淹没了琮泷门,漫天大水逆流而上,带着瘴毒摧毁了琮泷门十八座仙峰。
灿烂了几十年的毫菊,在茯芍死后,被陌奚的水域卷落窗台。
玉瓶破碎,娇嫩的花瓣被惊涛碾压成泥。
望着梦中的落花,茯芍有些伤怀。
她和沈枋庭有过很多支花,但他送的第一枝,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看见自己死后,沈枋庭来了她的房间。
那间没有爬行杆、容不下巨尾游行的房间被水冲坍,房梁断裂,屋顶破了一半。
困了她几十年的小箱子,被大水砸出了个口子,阳光雨露、星月风霜都透了进来。
沈枋庭提剑赶来,满身煞气,对满地碎瓷熟视无睹,只顾着寻找茯芍的踪迹。
他也就不曾将花拾起,拂去上面的泥泞。
百年过去,那花最终被万千泥沙湮没,融入尘里。
谁也不曾注意那束花的结局。
虚幻的梦境里,在纷纷扬扬的黄白花瓣中,绽放出了一束灿烂的金色,那色泽耀眼夺目,又让茯芍倍感熟悉。
她眯着眼,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金色的由来。
一束苦荬菜。
被封在冰晶里,永远盛开。
金色刺痛了茯芍的眼,让她想到了别的东西。
甜蜜的、醇醉的、如梦似幻的东西……
热,好热。
不仅是热,更是蚀骨般的麻痒。
茯芍从未这般难受过,比之被浮清吸走生气更加难耐,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骨髓之中爬满了虫蚁,一点一寸地啃噬、咬断了她的经脉。
一开始只是被虫子叮咬的轻微灼痒,慢慢的,那灼痒形成了一种比蜕皮更加强烈的生长感。
鳞皮在开裂,骨头在伸张、血肉在撕扯。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生生抻开,贯穿了她的首尾。
“芍儿、芍儿!”呼唤由远及近,到最后直接响在了她的耳畔,语气也激动高亢起来。
浑身灼痒
之中,茯芍猛地睁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瞳孔一周泛着金红。
渐变的金红带出两分古老的戾气,茯芍抬首,妖光晃过,她的上身变为了人类,下身的蛇尾则愈发粗硕。
她吐着信,打量着四周。
自己身下是一张拔步床,床前地面上刻着诡秘的法阵,缕缕仙气从中升起,不断涌入自己的体内。
仙气每涌入一分,她的身体便燥热一分。
本该持续一年之久的传承,被这外来的强大仙力催熟,迫使茯芍提前转醒。
“芍儿!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茯芍猛地扭头,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沈枋庭。
这一眼,令她恍如隔世——如此说来,这的确是他们隔世的再见。
在对上茯芍眼神的瞬间,沈枋庭蓦地起身。
他抓住她的手,鼻尖发酸,几近落泪:“芍儿,你想起来了、你记起我了是不是!”
茯芍定定地凝视着他。
许久,她张了张口,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化为了一句呢喃:“师兄,我的花呢……”
沈枋庭一愣,“什么花?”
“我的毫菊。”茯芍仰头望着他,“我的毫菊呢。”
沈枋庭眸中显出困惑。
茯芍的眸色黯淡了下来,可她还是执着地问道,“我的毫菊,月润秘境里,你摘给我的。”
经她提醒,沈枋庭终于有了点印象。
“我记不得了。”
时隔太久,他们又有过太多的花,沈枋庭重新坐回茯芍身边,揽上她的腰,“你喜欢,我再去给你採。芍儿,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茯芍半垂下眼睑,喃喃自语,“你不记得了……”
他说,那花像她,所以他才冒险折返,不忍那花埋在秘境之下。
茯芍并不爱花草,可他以命相博回来的花是不同的,她便日日用血喂养,用以回报他的恩情。
毫菊不需要血养,它要的只是水而已。
或许茯芍很早就明白,这是自找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