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招手将他召到身边:“在据儿眼里,太子代表什么?”
刘据想了想:“太子需担当宗庙社稷之重,时刻自省吾身,以大汉江山为己任,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配得上它。”
此话一出,刘彻瞬间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在哪里,轻笑起来:“据儿说的不错,但不只如此。据儿可知太子旗下设有官署,能招贤纳士,培养自己的属官。譬如柏山、燕绥、藏海、晁南,你若愿意,都可纳入旗下,给予相应官职。”
刘据愣住。
刘彻继续:“太子还可下达太子谕令,既能传于京师,亦可布之天下。譬如你先前所说广发旨意,搜罗匠艺出众之人。”
刘据更愣了。
诶,所以当初他提议之时,父皇说等等,不急一时,是想待他成为太子后,以太子的名义来发此令?
由皇上颁布诏令,虽是他提议,有他一份功,但也仅仅是一份功。可若是他颁布的谕令,网罗来的便全是他之门下从属。
这其中的区别,刘据还是明白的。正因如此,他双目瞪圆,很是惊讶。
刘彻笑着将另一份圣旨递给他:“立太子诏书是上回答应给你的惊喜。这个,是朕另外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刘据接过一瞧,上面赫然写着:兹以长乐宫为太子宫,另命少府为太子修建博望苑,以作太子宫外纳士之所,使通宾客,从其所好。
在场众人俱是震惊。
太子宫便算了。但招贤纳士,使通宾客……
刘据不过六七岁,这是不是太早了点?
卫子夫深吸一口气,嘴唇蠕动,欲言又止。圣旨已下,且刘彻的决定非是她能置喙,可这份“生辰礼”过分盛大,兼有先前立太子的祭天告庙在前,她心头虽然高兴,却也有几分担忧。
刘彻摆摆手,毫不在意。
刘据也不矫情,美滋滋收下,抬眸询问:“父皇刚刚叫了太常令,大农丞,少府令丞等人去宣室殿,便是商议此事吗?”
刘彻点头。
“父皇,你对我太好了。”
刘据伸手抱住他,心中更添几分愧疚,是因方才的失落,更是因自己居然被弹幕影响的自责。
父皇处处为他着想,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们又怎会走向弹幕所说的结局呢。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刘据双手握拳,瞬间自信满满。
刘彻轻拍他的头:“现在高兴了?”
刘据不好意思地低首,见他态度和善,满目宠溺,开始得寸进尺:“父皇打算将我的博望苑建在何处,占地多大?”
刘彻:???
“父皇可以比照上林苑,在博望苑给我建个林园跑马场吗?不必太大,够用就行。能跑马,能射箭,能狩猎,能打马球,嗯,还能蹴鞠。
“虽说是给我做正事之用,但既然建了,是不是也可以兼备些玩乐所需?跑马狩猎不必说,打马球蹴鞠也能强身健体。都不算是瞎玩。”
刘彻:……
卫子夫轻轻拉了拉他,不赞同摇头提醒:“据儿!”
刘据只得闷闷闭了嘴,可小眼睛瞄啊瞄,轻轻绞着手指,眼巴巴地,跟可怜小狗似的。
刘彻忍俊不禁:“你若有什么想法,只管同少府令丞提,不太出格的,朕都可依你。”
刘据眼睛顿时亮起来:“多谢父皇,父皇万岁!我最喜欢父皇了!”
纵身一跃,又是一个熊抱,刘彻差点被他的冲劲扑倒,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刘据已然溜下去,兴奋举手:“我也给父皇母后准备了礼物。”
刘彻卫子夫皆是一愣:“给我们的礼物?”
刘据点头:“儿女诞生日亦是母亲的受难日。母后怀胎十月,千辛万苦将我生下来。父皇也紧张了十月,小心呵护,在产房外焦灼等待,守到天明。这才迎来我的降生。”
这话说得不错。刘彻上位十数年无子,卫子夫怀上第四胎,太医署数位侍医都诊出极有可能是男嗣后,刘彻又欣喜又忐忑,重重布置,恨不能将卫子夫一根头发丝都护起来,以防发生意外。
这个孩子是在他无尽期待中诞生的,饱含他当时殷切的祈愿与渴求。
索性老天有眼,这确实是个男嗣,还是个聪明伶俐,睿智无双,且十分贴心、懂得体谅父母的好孩子。
刘彻看着刘据,目光越发慈爱。
面对他灼灼的眼神,刘据有一瞬间的心虚,要知道他本来只想着孩子生辰是母亲受难日,至于父亲?那是因为考虑到父皇为帝王,不能落于人后,才勉强加上去的。
咳咳……
刘据清清嗓子,笑嘻嘻继续说:“所以父皇母后给我准备生辰礼,我也该给你们准备谢礼。感谢你们将我带到这个世上。”
抱抱刘彻,又抱抱卫子夫。
软乎乎的身体,奶声声的语气,卫子夫一颗心都要化了,刘彻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两分。
刘据拍拍手,侍女将两个托盘端上来,托盘上分别放着四样东西,形状奇异,见所未见。
众人纷纷露出疑惑神情:“这是什么?”
刘彻拿起其中之一,一个短柄,上头是圆形木制边框,框内是一块晶莹剔透的镜片。
“琉璃?”
刘据摇头:“非是琉璃,乃树脂。”
刘彻更觉疑惑。
刘据言道:“父皇可记得当初我做罗盘指南时,曾用琥珀切片,打磨抛光以做磁针的遮面?”
刘彻自然记得。
刘据继续:“许多树木会分泌胶脂,如松、桃等。此类树脂滴落,埋于地下,经历漫长岁月沉淀石化,成为琥珀。
“现存树木分泌胶脂,未经岁月石化,比琥珀硬度要软,遇冷凝固,遇热可熔。譬如桃胶,松香便在此列。
“只需选取合适的树脂,就能溶解做成一切想要的形状,如之前所用琥珀一样,可切片,可打磨,可抛光。”
刘彻立时明白。霍去病惊奇拿起另一个看了看:“透明澄澈,无一杂质,形似琉璃,却比琉璃更通透。”
刘据仰头:“那是因为我们现如今的琉璃工艺太差,质地不纯,还容易夹杂气泡。尤其无色琉璃,纯度与硬度比有色更低。
“倘若能做出澄净如水的无色琉璃,那么用来做镜片也是可以的。树脂镜片与琉璃镜片,各有优点。”
“镜片?”霍去病敲了敲镜面,“形状奇异,不似寻常摆设之物,可有其他说法?”
刘据让人取了卷竹简来:“父皇,你与舅舅表哥将镜面对准上面的文字试试。”
三人相视,齐齐照做,又齐齐愣住:“这……文字怎会大了许多?”
三人将放大镜移开,放上去,移开,再放上去。
两三回后,终于确定,竹简上的文字还是那个文字,一切皆因镜片之故。
见他们玩得起劲,石邑叫嚣着也想试,于是放大镜在众人手中轮了一圈,无一不惊奇。
石邑更是抓着刘据狂叫:“好厉害啊。怎么做到的?”
刘据指了指放大镜:“你摸摸镜片,是不是中间厚周边薄,好似中间凸起一般,这种叫做凸透镜,有会聚作用,可以放大物体。”
石邑感受着手中触感,十分惊奇:“真的诶。”
又拿起一边带耳架的双镜片:“这个也是。中间厚周边薄。”
再对准竹简文字:“也能放大。跟那个一样。”
石邑蹙眉:“单镜片放得更大,用起来更方便,这种两个镜片反而没那么好用。”
刘据翻了个白眼,将之拿过去架在鼻梁上:“那是手持放大镜,这是眼镜。原理相同,但区别不小。眼镜是这么用的。一左一右,契合眼距,装上耳架,挂于鼻梁和耳朵,像这样。不必手拿,视物更方便。”
石邑试了试,瞬间取下来:“好晕。”
刘据嗤笑:“那是当然。这是给年岁渐大,老眼昏花之人瞧的。你又没老眼昏花,带着当然会晕。”
老眼昏花?
接收礼物的刘彻与卫子夫:……
刘据反应过来,轻咳道:“父皇母后正值壮年,自然不会老眼昏花。我送你们,是给你们赏人用的。
“虽说每个人视力情况不同,需要的镜片厚度也不相同,但对于常规度数,总有能用得上的人。还有这个。”
拿起另一副眼睛:“与刚才那副刚好相反,中间薄周边厚,为凹透镜,有发散作用。凸透镜可视远,适用于老眼昏花者。凹透镜却可视近,适用于长期读书习字或是织锦刺绣,用眼过度,伤了眼的年轻人。”
有石邑的前车之鉴,刘彻没有戴在眼睛前,而
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隔着一段距离试验,发现果真如此。
刘彻迷茫:……所以他是用眼过度的那一类?
刘据眨眨眼,得意挑眉:“还不只这些呢。我给你们变个戏法。”
起身走至室外,时值正午,暖阳高照。
刘据让丰禾将早前准备好的干草木屑取来,堆在地上,用放大镜对着日光,让光线透过镜片聚集成点,没一会儿,干草木屑生烟自燃。
众人目瞪口呆。
刘据骄傲地晃了晃手中放大镜:“这就是所谓的会聚作用,聚视,亦聚光。日光全都聚集在一个小点,温度便也聚集在一起,就能生烟燃火。
“是不是很好用?小巧便利,能随身携带。不论是野外游玩还是行军作战,只需有日光,便能借此取火。”
刘彻卫青霍去病同时吸气。
刘据却已将放大镜置于一旁,拿起最后一样“长管”:“还剩最后一样,这个乃重中之重。名唤望远镜。”
“望远?”
刘彻呢喃着。若说放大镜可放大,那望远镜岂非是……
心念刚起,刘据便道:“凸透镜会聚,凹透镜发散。两者结合,则能望远,”
他举起望远镜,一边手动示范,一边言语解说。
刘彻拿起另一个照做,目之所及,心头大颤:“那是……那是沧池渐台!”
看到沧池渐台不算什么。沧池在椒房殿南前方,渐台高耸,本就可远眺。但往常双目所见,只能见模糊虚影,望远镜却可清晰看到台柱,甚至可依稀看到柱上的雕花。
见他这般模样,卫青立时会意,将刘据手中的拿过来查看,又递给霍去病。君臣三人齐齐变色,神情凝重。
刘据仍在继续,一字一句传入耳中。
“此物为小型望远镜,且乃初制,目前暂且只可观测人之目力的十几倍距离,我会让柏山继续研究精化,争取提升到一十倍、三十倍。”
一十倍、三十倍!刘彻三人瞳孔震颤。
刘据眯眼:“有它,往后看马球赛蹴鞠赛就更清晰了。以往只可观全局,现在还能看到每个人的表现细节。”
刘彻&卫青&霍去病心头一滞:……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做这玩意,就为了看球赛更清晰?你认真的吗!
刘据咳咳两声,摸摸鼻子:“当然了,军中斥候窥探敌情也更高效更便利。”
三人:……呵呵,你还知道呢!
刘彻双手都在抖,差点没将望远镜摔下去。一半是喜的,一半是气的。
他蹙眉问道:“这些东西何时做出来的?”
“有好些天了吧,就等着今日送给父皇母后呢。”
好些天……
刘彻咬牙:“你可真沉得住气!”
刘据撇嘴,不以为然。
你一个惊喜还捂了两个多月呢,一点风声也没露给我。我这才几天,咱俩到底谁沉得住气?你好意思说我?
刘彻鼻尖轻嗤,将两只望远镜全部扣下交与吴常侍,冷冷看了刘据一眼,叫上卫青霍去病,匆匆离去。
刘据无语望天。刚刚还是慈父模样,笑嘻嘻的,怎么我送你个礼物,你还生气了呢。
你们当皇帝的都这么喜怒无常吗?
哎,真真是帝王心,海底针呦。弹幕诚不欺我!
弹幕:……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忘了之前逼逼叨叨一直骂我们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皇帝喜怒无常,你这太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丘之貉,善变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