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谢不为此刻穿着是有些脏污的粗布短褐,面上还满是泪痕和淡淡血污,头发也十分凌乱,但却并不影响他足以令万人倾倒的姿容,甚至,他眼中的自信与灵动,更是让人见之即心动。
萧照临有些不自觉地更是环紧了谢不为的腰身,但面上并未表露多少心中异样,轻咳一声,又更低下了头,近到两人的鼻息都交错,再道:“什么故事,说来与孤听听?”
谢不为觉得此刻他与萧照临的姿势太过接近,也有些别扭,但还是决定先将故事说完,“咳,先说好,这只是我偶然听得的一位高僧的故事,也许这位高僧并不存在。”
萧照临从未听过这般讲故事前还要先说“免责声明”,顿时觉得好笑,抬眉应道:“好,你尽管说,即使是你胡诌,孤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语中竟有现下两人都未察觉到的纵容之感。
谢不为便放下心来,将玄奘法师徒步西行求法,并历经千难万险终得真经的故事简要地说给了萧照临听,最后总结道:
“有人说,玄奘法师最终能成高僧,其实并非是因那求来的真经,而是他从未停下的脚步,以及他一路西行所见到的众生百态。”
“真正的佛法,是存在于他西行的每一步脚印之中,是存在于他西行时所见到每一个众生身上,并从未停止思考与感悟,是为先见众生,终见神佛。”
萧照临不知要如何形容此刻谢不为眼中流动的奕奕神采,只觉谢不为的眸中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光涡,在不断吸引他靠近,并心甘情愿为之沉沦。
就在他像是受了蛊惑般不禁想要更俯下身触碰谢不为的眉眼之时,却在即将行动的那刻被谢不为唤醒。
“殿下,殿下,你有在听吗?”
萧照临连忙回过神来,但也来不及思考什么,连声应道:“孤在听。”
再稍别开了眼,沉吟道,“所以,你觉得止观法师定能领悟你一切所为的深意,并会像那位玄奘法师一样,愿意离开大报恩寺而云游取经?”
谢不为眨了眨眼,话语中是有十分的肯定与自信,“自然,既然止观法师是为佛子,怎会领悟不到这其中的道理,若不是
大报恩寺的方丈故意拘着止观法师在高楼之上,恐怕止观法师早已自行领悟了。”
萧照临倒是不置可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即使止观法师是为佛子,但若无有心之人刻意点拨,恐怕也很难有所领悟。”
谢不为并不想与萧照临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只笑了笑,“那我便当殿下是在夸我好了。”
萧照临也跟着笑了笑,直身欲再驾马而行,却不想,谢府犊车竟在此时来到了此处。
先是阿北下了车,急忙忙地跑到了谢不为身边,将哭不哭的样子,“六郎,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要跟你一起去死了。”
还不等谢不为反应,竟是萧照临先拧眉呵斥,“胡说什么?!”
阿北便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出言不当,连忙捂住了嘴,准备跪下请罪。
不过,谢不为自然不会在意,只淡淡道:“无妨”。
且准备下马——也是看到了谢府的犊车才意识到,他实在不好让萧照临亲自送他回府。
萧照临却没立即松开揽着谢不为腰身的手,谢不为动了几下后仍下不了马,便回首对萧照临道:
“当真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但今日我实在形容狼狈,等我回府收拾收拾,明日必会至东宫向殿下道谢。”
萧照临闻言稍稍垂眸,才缓缓松开了手,却没应声,显然是有些不悦了。
谢不为也不知怎么萧照临突然就不高兴了,但也只当萧照临素来如此阴晴不定,便没放在心上,下马之后再对萧照临稍稍一拜,“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我......”
猝然一声马鸣打断了谢不为道谢之语——竟是萧照临没听完谢不为的话,便扬鞭驰马而去。
谢不为目视赤色骏马掀起的滚滚扬尘,略咳了咳,又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萧照临,即使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上司,但也不妨碍他也是个喜怒不定又难伺候的坏上司。
等到看不见萧照临的身影,阿北才敢再开口,却是憋着一股哭腔,“六郎,这两天你吃苦了。”
谢不为却没觉得自己吃苦,反而潇潇洒洒地往犊车那儿去,阿北便赶紧追上,还继续道:“六郎身上如此狼狈,还有......血迹!”
阿北陡然惊叫,“六郎,你没有哪里受伤吧!”
谢不为这下便不好不回话了,摆了摆手道:“没有受伤,这不是我的血。”
阿北忙舒一口气,但仍是哭丧着脸,且他说话向来不太会委婉,“六郎,你现在倒真像路边的乞丐,我看着就心疼。”
谢不为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蹙眉问道:“我现在身上很脏吗?”
阿北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很脏很脏!要不是六郎你还是那么好看,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谢不为暗嘶一声,又狐疑地望向了萧照临离去的方向。
这萧照临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肯抱他,还与他共乘一马?
但不等他再细想,阿北又突然弯身凑近他,还知道压低了声,语出有些
八卦意味,“咳咳,六郎,你刚刚,在和太子殿下做什么呀?”
谢不为有些不明白,“做什么?我在和太子殿下说话啊。”
阿北又是一阵轻咳,“那为何说话还要贴那么近啊。”说着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我方才在车里远远瞧着,还以为......”
他顿了一下,面色竟然红了,“还以为,马上的两个人是在亲嘴呢!”
谢不为只觉荒谬,“你在胡说什么啊!”
他和萧照临,怎么可能!!!
阿北扭捏着继续用最直白的言语描述道:“本来就是啊,太子殿下低着头,六郎你仰着头,还靠在太子殿下怀里,两个头又挨那么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们俩是在亲嘴。”
谢不为想象了一下阿北所描述的画面,又回想了他与萧照临适才在马上说话的姿势......猛然闭上了眼——
好像阿北说的是真的。
他在心里无声地尖叫,话语中却透着一丝疲惫,“那,没什么人看见吧。”
阿北这下倒是认真想了想,还掰起了手指头,“因为东阳长公主驾临的缘故,这边城门已暂时被封了起来,这条路上除了有几个守城士兵在巡逻,倒当真没什么人了,刚刚只有马上的太子殿下和六郎,还有车上我和慕清连意......”
谢不为再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被外人看到,守城士兵恐怕是不会直视他与萧照临的,而阿北和慕清连意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出去乱说。
“嗯,好像还有孟相!”阿北在大喘气之后,轻轻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谢不为登时睁大了眼,一把拽住了阿北的衣袖,惊诧反问:“孟相?!孟相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看到我和太子殿下?他现在人呢?”
阿北虽不知谢不为为何会突然如此激动,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好像是六郎你带走止观法师的事被人刻意传播出去了,今早,好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快到中午的时候,又有人说东阳长公主调了府兵去城门,主君意识到了什么,便赶紧拉着五郎入宫,说是要请陛下救你,五郎又吩咐我和慕清连意直接到城门这里来,还特意和慕清连意说了,要他们‘见机行事’......”
“我问孟相!”谢不为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阿北毫无重点的话语。
“哦哦哦,孟相!”阿北被谢不为吓得一激灵,“孟相也肯定知道了这件事,我和慕清连意来的时候,除了看见了你和太子殿下正在马上说话,也看见了孟府的犊车停在了你们俩不远处的地方。”
阿北看着谢不为越来越难看的面色,说话也越来越小心翼翼,“不过,在我和慕清连意快要到这里的时候,孟府的犊车便走了,现在应当早就走远了吧。”
谢不为此刻心中慌乱无比,再次问阿北,“你能确定那是孟府的犊车吗?能确定是孟相来了吗?”
阿北点点头,“因为当时我也有些不理解孟相怎么会在这里,所以还特意看了看,那辆车上驾车的人正是孟相身边的侍从竹修,我才确定车里的人是孟相。”
谢不为慌到至极,反而冷静了下来,深深呼吸了几下,勉强牵了牵唇角,“没关系,看到就看到了,反正只是误会,我和太子殿下之间又没什么的,我改日去和孟相解释就行了。”
阿北有些不解,“为何要和孟相解释啊,反正以孟相的为人,就算误会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又道,“而且,既然是误会,六郎你刚才为何如此慌张啊,竟像是戏本里的风流公子,背着家中夫人在外养了一房外室,还被夫人抓了个正着。”
他本意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却不想,谢不为才将将缓和的面色又陡然沉了下去。
谢不为几度张口欲言,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只能再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先回府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