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敲了敲了房门,“阿青,我进来了。”
季慕青的动作明显一滞,但并未出声。
谢不为只当季慕青这是默许,便也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房门入内。
在穿过弥漫的白雾水汽之后,他一眼便看到了季慕青赤/裸的左胸前凌乱交缠的几段白纱,还有放在床沿已开了盖的金疮药。
谢不为第一时间只站定在季慕青身前,歪头挑眉,好似在说,“这就是你说的‘马上就好了’?”
季慕青自然领会到了谢不为的意思,与谢不为对视的目光瞬间错开,复又低下了头,言语还是有些结巴,“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谢不为轻笑出声,走近了床榻,收好了金疮药,再拿起了白纱侧身坐到了季慕青身前,但再无逗弄之意,只软了声安抚道:“我来帮你吧。”
说着,也不等季慕青回应,倾身抬手便将季慕青左胸前的白纱解下,露出了一道不算深却也并不浅的伤口。
伤口上头已经被洒了一层金疮药,药粉虽微微泛红,却也是止住了血。
谢不为于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也再没多言,只沉默地将手上干净的白纱绕过了季慕青的肩头,再覆过季慕青的左胸,在试探松紧力度的时候才轻声问道:“这样疼吗?”
季慕青先是立刻点了点头,却在反应过来后又摇了摇头,最后在谢不为凝视的目光下,犹豫了很久,终是缓缓点头。
谢不为在觉得一阵好笑之外心头却也泛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对季慕青不免更加心疼,稍稍放松了手上白纱之后,又再问了一遍,“这样呢?”
这下季慕青再没有任何犹豫,“这样不疼了,刚刚好。”
谢不为便安下心来,将白纱延伸至季慕青的左胸下慢慢打结。
其间,他感受到了季慕青如有实质的目光一直停在了他的后颈,顿时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道:“怎么一直看着我?”
季慕青显然没想到自己“偷看”谢不为竟能被抓了个正着,面色更加涨红,就像是一盏被点着的灯笼,支支吾吾了好半晌也没说话。
谢不为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但在手上动作完成之后,一抬眸,便与季慕青仍在凝着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浴桶就在床榻边,他们两人的身影便漾在了水面上,又随着门窗缝隙中穿入的微
() 风,慢慢摇晃。
“我见过——”
季慕青突然开了口,眼睫为室内蒸腾的水汽洇湿而微微低垂,看起来像是一只受了伤而在等待同类舔舐安抚的小狼崽。
谢不为看着这样的季慕青,心下又是一动,但只下意识应道:“见过什么?”
“见过阿娘也是这么给阿爹包扎伤口的。”
季慕青喉结微动,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又即刻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谢不为一怔,双眼微微睁大,竟是不能明白季慕青为何突然要说这话,又本能地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就在谢不为绞尽脑汁该如何化解现下的尴尬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言兄弟,阿青在吗,我们来瞧瞧他伤得如何。”
是刘二石的声音。
谢不为顿觉如释重负,立马朝外答道:“在的。”
说罢便起身去开门,而季慕青也立刻穿好了衣衫。
不仅是刘二石,还有王迁和刘虎都来了。
刘二石一入房间便大步走到了季慕青身边,关切地上下打量了季慕青几眼,再问谢不为,“阿青伤得严重吗?”
谢不为摆首,“只是有些皮肉伤,也已止了血上了药,没什么问题了。”
刘二石这才重重舒了一口气,再对季慕青道:“今夜若非是有阿青在,黄崖寨便要损失惨重。”
语顿,竟要对着季慕青一拜,却被谢不为及时拦下。
“大当家这是在做什么,我和阿青既然蒙受大当家恩惠入了黄崖寨,自当为黄崖寨效力。”
刘二石闻言摇了摇头,竟是又要拜下,这次却是季慕青抬手撑住了刘二石的肩膀。
“哥哥说的是,若非是二石兄,我与哥哥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何处了。”
而刘二石身后的王迁和刘虎也在此时出言相劝,刘二石这才没有再行拜礼的意思,只是仍目露愧疚。
“阿青先前就救了我和诸位兄弟一命,这回更是救了整个黄崖寨,若说是我有恩于你们,倒是惭愧,分明是你们有恩于我刘庚和整个黄崖寨啊。”
季慕青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将目光投向了谢不为。
谢不为却是一笑,“说什么恩来恩去的,不过是大家感念大当家的庇护,聚在此处一同为黄崖寨出力罢了。
只要黄崖寨还在一日,寨中人人便有安居之时,大当家又何苦要和我与阿青在此一时掰扯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不肯我与阿青在黄崖寨长久生活?”
刘二石闻言立刻摇头,“我并非此意。”
语顿,略有一叹,“如此说来,也是我钻了牛角尖,言兄弟说得对,我们人人都是黄崖寨的一份子,所图所求不过是能有安居的一日。”
话再有一滞,回首瞥了刘虎一眼,才道:“此来除了探望阿青之外,还有一事需得劳烦阿青。”
季慕青这才接了话,“二石兄直说便是。”
刘二石微微一笑,“寨中兄
弟武艺不精,大多都是自己胡乱练就的,没得什么章法,我和须子、虎子也都是半桶水的功夫,也指点不了他们什么拳脚功夫。
但我见阿青武艺实在高超,便腆着脸来想请阿青日后能为他们指点一二。”
这便是让季慕青直接训练寨兵的意思。
而训练寨兵之事也绝不仅仅是教授武艺那么简单,这便如同是给了季慕青调遣寨兵的资格。
甚至,若能借此得了人心,日后就算没有刘二石的命令,也会有不少人会愿意跟着季慕青。
这其中的关键刘二石自然不会不知,王迁和刘虎也不会不懂。
而季慕青本就出身将门,更是明白这一职权的重要性。
但他没有贸然应下,仍是看向了谢不为,等待谢不为的意思。
谢不为在与季慕青对视之后,便微微颔首,季慕青这才复顾刘二石,作势要起身,却也被刘二石按下,“诶,方才才说过的,大家都是黄崖寨的一份子,不必这么客套。”
面上笑意更深,“那阿青这是愿意了?”
季慕青颔首道:“承蒙二石兄看重,我自当竭尽此力,若能让兄弟们武艺精进些许,此身便也值当了。”
刘二石拍了拍季慕青的右肩,朗声大笑,“有阿青在,我黄崖寨必再也不惧那些世家走狗!”
他身后的王迁和刘虎也都随之露笑,又都与季慕青客套了两句。
但谢不为看出,他二人中,除了刘二石的笑是出自真心之外,王迁和刘虎面上的笑却是不达眼底,显然各怀心思。
谢不为眸中流光一闪,暗暗记在了心底。
在刘二石和王迁、刘虎二人离开之后,谢不为将房门紧闭,又等到四周寂静无声,才对季慕青轻声道:
“我觉得王迁和刘虎有些不对劲。”
季慕青略微颔首,“我也注意到了。”
可话出又有犹疑,“但毕竟刘二石给了我如此重要的职权,他们身为二当家和二当家有所芥蒂倒也正常。”
谢不为先是一笑,打趣了季慕青一句,“原来阿青也明白如此复杂的人事关系啊。”
季慕青看着谢不为唇边的笑,又有一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
“北府军中也有过类似的事,我见过不少,自然能清楚一些里头的门道。”
谢不为没再就此多问,而是笑意微敛,缓缓摇头道:
“但我就是觉得王迁和刘虎二人并非那么简单。”
季慕青道:“那你可有了打算?”
谢不为眉头微动,“不曾。”
再侧首视外,略眯了眯眼,“但已经快到十日了,我想,过不了多久,黄崖寨里应当就要出些事了。”
而与此同息,王迁和刘虎在目送刘二石回房之后,倒是没有分开,而是一齐走到了僻静之处。
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是王迁先开的口,语有愤懑,“即使那个言青功夫厉害,也救了大哥和寨中兄弟,但他毕竟是不知底细的外来人,大哥怎能轻易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他。”
刘虎闻言缓缓点头,但出言却是在劝慰,“此人确实有真本事在身,大哥又向来惜才,有所重用也在情理之中。”
王迁却是不屑一哼,“真论功夫,单枪匹马算不得什么,若是没有大哥还有我们这么多年来的经营,哪有那个言青发挥的地方。”
顿又咬牙再道,“我倒也不是嫉妒他,只是害怕大哥会一时识人不清,亲了外人而疏了我们。”
刘虎暗“嘶”一声,却还是在宽慰王迁,“我们毕竟跟了大哥少说也有十来年了,怎会因一个来了不到十天的毛头小子而被大哥疏远?”
王迁这下却没再多说,只斜乜了刘虎一眼,抬手捋了捋茂密的长须,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是亲是疏,我自有法子判断,再过两日,你我便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