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青鸾有翼(2 / 2)

何子濯却比他更快,身形一转,已经出现在蒋威身侧,将他扶住,说道:“蒋长老,你年纪大了,也不要总是动怒,既然累了,我便让人扶你回去歇歇。”

趁着这个机会,姜桡符咒上的青烟也散了个干干净净,没有让何子濯发现,自然,他也无法再听见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了。

不过也已经没有那个必要。

就连蒋威这个平日里

对舒令嘉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都想要让他回到门派,可想而知,素来疼爱舒令嘉的何子濯又会是什么态度。

而反观他姜桡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从来都算不得一个什么东西。

珠子幸灾乐祸地说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到了现在,你还要因为蒋威对你的那点看重而感到不忍心吗?”

姜桡定了定神,冷冷道:“我并非对他不忍心,只是怕自己良心不安罢了,如今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况且,我不是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吗?”

他拿起了自己的剑,走到院子里:“既然还有恶战等在后面,我也该好好练一练功了。如今毒已下成,你得到力量,也该尽全力地帮助我了吧。”

珠子里的人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你有这份心,又有什么不成的?”

房间里只剩下了师徒二人,何子濯走到舒令嘉身边,说道:“就知道顶嘴,把蒋长老都气坏了吧?”

舒令嘉道:“师尊,您让我留下做什么?”

何子濯抬起手来,舒令嘉下意识地微微偏了下头,却没躲开,但何子濯并不是要打他,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轻声感叹:“你个子也要跟师尊差不多高了,刚上山的时候,还是那么小的一只狐狸呢。”

舒令嘉本来还想保持之前冷酷无情的态度,他已经打算好了,下一句要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那我就走了”,但听到何子濯的话,那字眼到了嘴边,却艰涩得怎么都吐不出来。

何子濯道:“自从你下山之后,我想了很多,这两年你受了伤,一直在闭关静养,是我疏忽你了,把姜桡接上了山,也对你关心不够。”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回来,要和你说点什么,也不知道是应该叫你别在意他,还是告诉你,师尊并没有不记挂着你。”

“但是你这孩子,一出去就当真不肯回来了……”

何子濯走到窗前,把窗子推开,看着外面说道:“所以我就老是琢磨你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你还不会化人形,不愿让别人碰你的毛,说你可爱,便天天在我的院子里住着,才没其他人敢随便进来。我每次回来,你总是在那从杜鹃花旁边的石阶上等我。”

舒令嘉也记得这些,那也是因为他总是憋在一处无聊,但何子濯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些有趣的玩意,或者拿一些小法术逗他玩,弄得舒令嘉十分期待。

所以每次何子濯出去之后,他都会算着时间,眼巴巴地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对方,才会装出一副不是很在意,只是想晒晒太阳的样子,懒懒趴下,等着何子濯将自己抱起来。

对于一只小狐狸来说,那也是每天最幸福的时光。

这些感情是一日日积累起来,也是一日日都在变得更加深厚的。

舒令嘉深吸了口气,说道:“师尊,您现在说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何子濯道:“确实是过去了,我也没机会跟别人说这些。凌霄派上下那么多的弟子,就属你性子最倔,还这么会记仇。你就真的这么在意姜桡?”

舒令嘉之前一直半垂着眼,不与何子濯的目光对视,直到这时,才忽然抬眸,看着他问道:“难道师尊就不在意他吗?如果您不在意,那么收他为徒,又对他百般回护,目的是什么?”

何子濯的眉峰慢慢挑了起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阴冷,与方才跟舒令嘉回忆往事时的口吻有些微妙的不同。

舒令嘉反倒笑了笑:“其实我刚受伤的那段日子昏昏醒醒,倒也不是全然感应不到外界的动静。我依稀有些印象,姜桡刚刚来到门派的时候,您过来查看我的病情,曾经与风纹提过,说姜桡乃是难得一见的气运之子,若悉心培养,可至大圆满命格。我应该没有听错吧?”

何子濯道:“确实,那又如何?”

舒令嘉闭了闭眼睛:“是啊,那又如何?当时我并未多想,但后来师尊的种种举动,却又让我不得不有所思量。”

“您对他纵容又冷淡,在意又不关切,若是真的为他着想,也并不该让我回去。师尊,我听说……您的身上有纵无心种下的一劫。那么,你想怎样化解这道劫呢?”

何子濯道:“你听谁说的?”

舒令嘉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何子濯笑了,说道:“你的话没说完,怎么不敢往下说了?你是要问我,收姜桡为徒,是不是想利用他挡下此劫?那我告诉你,你说的不错。”

舒令嘉一震。

何子濯道:“因为这一劫是纵无心预言凌霄派必定会毁在我的手中,唯有大圆满命格才有可能转凶为吉,化消掉这一劫难。这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想知道,早就应该直接问我。”

可姜桡的命格,明明应该是他的。

舒令嘉道:“我不是大圆满命格吗?”

何子濯微诧,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当然不是。虽然生来气运加身,但命线中途折损,怎样也跟圆满扯不上关系。”

舒令嘉一开始倒确实是想的偏了,他本来以为何子濯起初带自己回门派,是想利用自己挡劫,发现他的命格被姜桡夺走之后,才把人选换成了姜桡。

他是鼓起勇气才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但何子濯的答案跟舒令嘉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一时默然。

如果真的如何子濯所说,那么也就是说姜桡得到了他的气运,才能最终挽救门派。

他如今想把属于自己的气运夺回来,会不会反倒置门派和师尊于险地?

那该怎么做?把已经拿回来的主角光环退给姜桡?

【!请宿主保持理智,细心甄别,姜桡无论有没有主角光环,都是假冒伪劣的气运之子,不可能最终拯救门派!】

舒令嘉回神,跟系统说:“你不用慌,师尊的话我也没有都信。”

师徒相处这么多年,感情深厚,也了解彼此的性格,何子濯知道舒令嘉吃软不吃硬,舒令嘉却也知道,自己的师尊并不是一个心肠柔软,会无奈感怀的人。

他要走一步棋,最起码都要提前想通了四五条的路,有些动情,真假掺半。

何子濯叹息道:“令嘉,你脑子里面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之前对你的好都是为了利用你,等你没用了就扔?臭小子,真没良心。”

他拍了拍舒令嘉的头,说道:“你师尊并未

事事都在算计之内,我也有无能为力,没有把握的时候。纵无心那劫的事我本来不想跟你们这些小辈说,生怕无端引起门派动荡,没想到你自己倒是先知道了。”

他收回手,淡淡地说:“不过姜桡这步棋已经废了。这些日子我看下来,此子心术不正,亦无敏慧之气,蒋长老还一心想扶植他,还以为我不知道,真是想的偏了。其实无论他在这次试剑大会上是输是赢,都难堪大任。”

“令嘉,话至此处……”何子濯问道,“你就不能回到我身边吗?”

舒令嘉低声道:“……不能。”

何子濯:“……”

舒令嘉道:“师尊,您知道一个人一夕之间被所有人背叛,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两年。”

他半仰起头:“我从昏迷中醒来,身边所有的人都仿佛像是在短短数日之内被人夺舍了一样,变得陌生而冷淡。我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都像是一场幻觉,或者一个噩梦。我闭关静养,其实不过是不愿意看到他们,但又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有一天,梦会醒来。那段日子,简直比半生还要漫长。”

想一想那是个曾经被当做家一样的地方,可是某天之后,你的一切突然都失去了,被另外一个人据为己有,所有的家人都莫名其妙地围着他转,而对你如同陌生人。

那种感觉,那种神情,舒令嘉到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他被绑定系统,知道了姜桡的身份。

那一日下山,人人都觉得他是因为被冤枉顶罪,心中不忿,所以赌气,但其实不是的,他已经忍耐的够久,想的够清楚。

舒令嘉道:“师尊,您知道我的性子,半点也含糊不得,真心就是真心,掺了半点别的东西,也不真了。我做不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每天待在山上,我就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些事情,久而久之,我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反倒会将我对门派的眷恋挤没,我不想变成那样。”

何子濯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确实没有想到,原来舒令嘉会是这样想的。或者说,他没想到姜桡来到门派中这件事对于舒令嘉来说,竟是这样的严重。

这让何子濯定了定神,才深深地看向面前的徒弟。

舒令嘉的眼眸一直清亮而漆黑,生的极为漂亮,宛如三月里的桃花涧,凛冽清滟,一言一笑蕴满少年意气,而今再看,虽然纯澈依旧,却已如十月寒潭,清冷而萧肃。

何子濯怔住了。

舒令嘉摇了摇头,将脸半仰起来,望着高处房梁上的雕纹,说道:“师尊。”

他深吸了一口气:“您就让我走吧。弟子是被您抚养长大的,虽然不在门派中了,也可以为师尊尽孝,等到试剑大会结束了,我就想办法去找纵无心,去找解开劫数的方法,当年狐族族长明绮经历了情劫都能醒过来,师尊也一定会没事的。”

舒令嘉说完了,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房门,他的衣袂随着脚步而扬起,外面的风一下子顺着敞开的房门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