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2 / 2)

陆华亭一手撑着栏杆,笑着迎了来往的寒暄,目光往楼梯下面瞟,却始终没等到人出现。

自然也有一种可能,便是群青拿着他给的符信,直接跑了。

栏杆上的手指攥紧,他脸上却不显,唇边仍能对人漾出笑意。

酉时三刻,平康坊

敲钟,意味长安夜晚正式开始,陆华亭最后一次冷眼看向楼梯下。

钟声嗡鸣,传入楼内的瞬间,一只高耸的发髻出现在楼梯上,随后是颈、殷红如花的裙。

听闻钟声,群青身旁的乐伎们,抱着琵琶,提着裙子,纷纷往上跑。群青许久不穿这么长的裙子,差点绊住脚,将裙挽了起来。

“为何这样穿?”待群青走到面前,陆华亭眼中几分诧异,避开目光,当即脱下自己的外袍。

毕竟是烟花巷地,他分明记得自己让尺素备了两套,有一套是普通的交领,他以为群青定然会选那套。

群青低下头,望见自己身上的碧绿金纽坦领,这乐伎的坦领比一般的坦领要低得多,露出锁骨下一大片牛乳般的皮肤,使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往这处聚拢。

群青平生最讨厌旁人干涉她穿衣,冷道:“我觉得好看。”

她平日根本没机会穿这样的衣裳,便想借机尝试。出门风一吹,她也有几分后悔,但开弓哪有回头箭。

陆华亭不说话了。

紧接着有一个醉酒的恩客蹒跚着经过一人,望见群青,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胸前一滑而过。群青从没来过酒肆乐坊,她头一回知道,人的目光能像触角一般黏腻,分明没碰到她,她却感觉已经有所损失。

这人走过去,她又伸出手,陆华亭没有表情地将外裳递给她。

群青也不多话,抖开便披在身上,遮住春光,陆华亭走在她身侧:“穿过这个廊道,上三楼,是某的厢房。”

外裳垂在手背上,微带凉意,陆华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动发髻的右边微微地颤,群青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奇异之感。这个距离极近,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旁边的人。

从前这般走在她身边的只有杨芙、芳歇,换成需要防备的宿敌,便有些奇怪了。

这外裳在群青身上略大,两袖硬挺,袖子的边缘不住擦过陆华亭的手臂,倒像是用刮刀在磨蹭他的皮肤。

以往都是对立说话,并肩而行似乎是头一回,所以有几分奇怪。

他不喜欢与旁人走得太近,眼睫微动,不动声色拉开一点距离。

随后,那硬挺的衣袖陡然闯入臂间,填满所有的空隙。

她挽住了他。

陆华亭看向群青,她竟然弯着唇角,因眼神的变化,双眼似乎翘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她望的是前方,陆华亭僵硬的手臂放松垂下,反夹住她的手——前面来人了。

这郎君约摸三十岁,着圆领袍,挂香囊、折扇,手持酒囊,一双眼角下垂的笑眼,他果然盯着群青的脸,旋即才望向陆华亭,一笑,眼角带出细细的纹路:“蕴明来了。”

陆华亭看他一会儿:“崔兄。”

这郎君身后,毕恭毕敬地跟着一个鸨母,群青便猜测这人就是崔伫,眼下得到了验证。他们没走两步,迎面碰上肆夜楼的主人,怕被他看出端倪,所以才故作亲密。

“这娘子从哪儿来的?”崔伫打量群青。

陆华亭神色不变,笑道:“崔兄,你连你自己楼内的娘子都不认得了?”

崔伫微怔,扫向身后的鸨母。刘鸨母一对上陆华亭那双黑眸便打了个颤,低下头说:“这位是堀室里还在练舞的娘子,陆大人喜欢,就带出来了。”

堀室是建在地面下的阁子,里面关着的是流民和其他良民中来的小娘子,她们要受过责打训练才能上楼,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人,有很多崔伫也没见过。但这就不便为外人道了。

崔伫恍然:“这楼内的娘子有上百号,新来的某自是不认得了。”

陆华亭说:“崔兄没有要事,我们先行了?”

“某倒是真有一件事。”崔伫喝了一口酒道,“长史能否托付王妃问问萧少卿,某那不争气的庶弟崔始,关到何时才能放出来呀?”

“这可不好说……”陆华亭面露迟疑,“王妃与她那继母素来不和,萧荆行既是继母所生,姐弟之间感情淡薄。前些日子王妃才回萧家一趟,还与萧荆行大吵一架。这萧少卿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人只求公义,谁能劝得住?”

“那便算了,今夜喝酒,玩得高兴些。”崔伫也不为难,放他们去了。只是两人走远后,他的笑纹消失。崔伫的另一个庶弟崔生彬道:“阿兄,你真信他?我看他和那萧荆行就是一伙的。应该将他赶出去!”

崔伫阻住他:“来者是客。你知道他在咱们这里,花了多少银两?”

他不觉得一个大理寺少卿加上一个长史,就能倾覆这样一座庞大繁华的肆夜楼。他喝了一口酒,反而回头问刘鸨母:“陆华亭带的那个娘子,叫什么名字?”

“这……堀室里的人,老奴也不记得。”鸨母说。

“阿兄看上那小娘了不成?”崔生彬蹙眉,“我看长得也平平无奇。”

“此女的眼睛,有刀兵之气。”崔伫淡淡地说,表情却似在回味,“真是英气,不输春娘。可惜啊,春娘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