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水滴,在此刻外化成断线的眼泪,被她一下,又一下地吻掉。
她笑得温和,牵起他的手。
他恍若还待在一场美好得不甚真切的梦境里。
不然,她怎会与他十指相扣,在暴雨初歇时,带他走出逼仄的小院。
又在午夜与凌晨交替之际,带他穿梭在各家屋檐之上。
须臾,他们停住了脚。
待回过神,往四周望一眼,蔡逯才发觉,原来他们正站在一家酒庄的琉璃瓦屋顶上面。
灵愫解下斗篷,铺在屋瓦上。
她躺在斗篷覆盖的屋瓦上面,顺便还把他一同扯来躺下。
这座酒庄坐落在郊外田野间。
雨停后,潮湿的土地里慢慢散出稻粟香,青蛙紫引幽鸣不绝,蝉鸣声愈发清脆响亮。
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又把心肺里的湿漉给呼出来后,蔡逯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刚才哭了一场。
难怪她会蹲在他身边,好奇地问:“你哭什么?”
他捂住脸,声音闷闷的。
“好丢人。”
灵愫侧过身,支着脑袋看他。
“你在我面前,办过的丢人事还少吗?”
她朝他的手背吹了口气,“好可怜啊,蔡老板。”
她问:“我记得你不是在跟阿图说话么,怎么后来就哭了?”
蔡逯慢慢放下手,身却还躺得板正,睁着眼,盯着天上的大月亮看。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他感慨道。
“真是奇怪,明明我们之间总在不断分合,真正欢好的时间很少。但现在再去回想,反倒觉得过去活得好充实,记忆如沙漠地的沙砾,数不清。”
“在北郊,我们处得像哥们,天天勾肩搭背,到处蹭酒局揽生意。搞店铺修葺时,总是灰头土脸的,像在逃荒的流浪汉。”
“在杀手阁年会,我带着一帮下属控场,把你的同僚都当作阻碍你前进的对家,将他们喷得狗血淋头。”
“在审刑院,副官翻看你的行事记录,发现你与我天天都在偷尝禁果。我对副官解释,我们当真是只在偷吃院里不让吃的水果。可只有我们知道,哪一次是在吃水果,哪一次是在偷摸做其他事。”
“在枕风楼,我们站在厅台上,挑战玩主奴游戏。那时我跪得那么不熟稔,到最后,居然还赢了。”
“在我们相识的十二年间,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满打满算,甚至还不足两年。可是,我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往事,全都与你有关。”
“我们第一次亲吻,是在那家马场。我们第一次做,是在那个暴雨夜。此后,无论是在做事,还是在出神发呆,或是在午夜梦回间,我总能不断想起那家马场,和那个摧枯拉朽的暴雨夜。”
“吻痕、鞭痕、蜡泪、绳印,这些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明明早已消散,可我仿佛还能感受到。每每闭上眼,身体就会不受控地贪恋这些痕迹。”
“每当这时,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蔡逯,你真是被.干.烂了。你已经无可救药,你是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种。”
“我的心被你折磨那么多次,怎么就不会觉得疲累呢?我的身感受到了那么多次的疼痛,怎么还偏执地成了瘾呢?”
“怎么还会去爱呢?明明已经麻木了,不是么。”
“怎么还会去追随呢?明明已经被甩了无数次,什么洋相都出过了。”
“明明早已不是把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的年青人,可当你凑近,我怎么还是会心动不已,脸红得不像样子呢?”
他把手垫在脑袋下面,用一种很平静,却又很悲伤的语气,将过往娓娓道来。
倾诉得很认真,所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灵愫离他越来越近。
她朝他俯身,“承桉哥,为什么你总在说回忆?”
蔡逯揉了揉她的脑袋,像个阅尽千帆的长辈。
“因为,我们之间只剩下回忆。”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喊他一声“承桉哥”。
他的灵魂被这三个字震得颤抖沸腾,可眼神却越来越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