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叫板朝廷
正兴元年就要过去,杜五郎却还留在灵武。
他此前已经悄悄递了一封密信给薛白,说了自己的怀疑,并打算查出更多的线索。
到了大年三十这日,他得到了一个名字「曹令忠」,于是又写了几封信,分别交在几个随从手里,叮嘱了一番。
「看来,仆固怀恩扣押信使之事是真的,我会去确认曹令忠的死活。你们分别把这些消息送回长安,还有,今夜我若没有回来,一定告诉郭子仪,灵武城很危险,不要孤身前来。」
「五郎,你何必做到这一步?」全福哭丧着脸劝道:「这也不像你啊。」
「唉,我也不想的。」杜五郎挠了挠头,道:「但怎麽办呢,我情同手足的朋友成了天子,我地位到这里了,总得为他分忧啊。」
「可是五郎要做的这也不像是大人物做的事啊。」
「不然呢,我还会做什麽,别罗嗦了,快去吧。」杜五郎道:「我就是去见个人,没多大危险。」
他确实只是去见一个人,是仆固瑒的一个亲兵。
此前,杜五郎已经让人去许诺这个亲兵了,只要据实招供,可以保他的前途富贵,但他不放心,一定要亲自得到杜五郎的许诺,才敢开口。
他们约在灵武城东的一间青楼相会。
这一带名为东曲,杜五郎头戴毡帽,鬼鬼祟祟地到了,沿着巷子找到了一间小院,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颇俏丽的女子,容貌皎好,只是眼眉里带了风尘气,且显得有些疲倦。杜五郎不喜欢,他从小只喜欢那种清纯如水的。
「郎君找谁?」
「刘大志在吗?」
「嘻,客官不找奴家,也不找其他小娘子,却找甚粗鲁大汉?」
杜五郎遂挤进门里,道:「小娘子既然知道他是粗鲁大汉,想必他已经来了。」
「郎君好聪明啊。」那女子笑着赞道,很懂如何讨人欢心。
「快带我去吧。」杜五郎急不可耐。
「随奴家来。」
那女子分花拂柳地走在前面,杜五郎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到了一间雅舍前。
「人就在这里面了。」女子推开门。
杜五郎大步而入,接着,整个人就呆在了那里。
屋里确实有一个粗鲁大汉,但也不止一个,满满当当全是大汉。
「杜誊。」
一个人唤着杜五郎的名字,站了起来,正是仆固瑒。
「你说要回京,却滞留于灵武,想要做什麽?」
杜五郎呆愣了一下,灵机一动,道:「等回了长安,我就没了自由,不能寻花问柳了。所以偷偷待在灵武,多玩会,哈哈,多玩几日。」
仆固瑒脸色一沉,冷冰冰道:「当我是傻子耍吗?拿下!」
他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军,一旦凶起来杀气腾腾,杜五郎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一只小兔子,跑是跑不掉了,只能在那瑟瑟发抖。
「将军……这是做什麽?我是天子挚友,是要给将军求官的,将军杀了我,可就成了造反了……」
「我怕吗?!」
仆固瑒拍案怒叱,道:「押下去!」
很快,屋子里的人哗啦啦地退下。
「大郎。」方才那女子贴着仆固瑒坐下,柔声道:「那呆子方才说他是『天子挚友』,拿了他,不会有事吧?」
「哼,怕甚?」仆固瑒道:「大不了便是明着与朝廷叫板,只当多个人质。不过是要一个官职,看那刚登基的外姓天子敢不敢不给。」
「大郎好威武哦。」
「倒酒。」
喝了不多久,外面有人过来,附在仆固瑒耳边,低声道:「将军,马重英又派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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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兴二年,这是庚子鼠年。
上元节,长安城大街小巷又是花灯明亮,如星河璀璨。
薛白如今多了一个习惯,他常独立站在大明宫的高处俯瞰着长安城。
这会让人有种唯我独尊的感觉,想必自大明宫落成以来历代皇帝都有这样的爱好,薛白却觉得这与在高楼里工作到深夜然后看一眼城市灯火阑珊没太大不同。
有成就感,也有不满足。
站了会之后,他便起驾去往花萼相辉楼设宴,这是李隆基以前喜欢做的,薛白并不喜欢,不过如今他也看开了,并非是李隆基的一切他都要否定掉,既然有条件,百姓们盼着上元节能够欢庆欢庆,不好总是扫兴。
去年没有上元宴,今年是薛白登基之后办的第一次上元宴,流程与天宝年间差不多,降了些规格用度,添了些新意,比如在长安城各个坊都搭了台,排一些诸如戏曲丶相声丶杂技之类的表演,实打实地追求与民同乐。
「圣人至!」
「臣等见过圣人,圣人上元安康。」
百官的山呼声中,薛白登上花萼楼。
故地重游,这次他是以君王的身份莅临,就坐之后,他扫视了百官一眼,感觉到大家都很拘谨。
「众卿不必多礼,共饮一杯罢。」
薛白端着酒杯浅抿了一口,再一看,群臣还是一板一眼地饮酒,气氛僵得厉害。
以前李隆基一两句话加上爽朗的笑声就能把气氛活跃开来,但薛白见过太多好玩的,实在提不起兴致和这些古人玩耍。
「开始表演吧。」
表演其实还是好看,其中还有个舞蹈是杨玉环偷偷编排的,舞姬们穿着绿彩交衿长袖衫丶白底蓝花曳地长裙,白罗袜踩在大鼓上,翩然起舞,节奏明快。
同样是看歌舞,普通官员与皇帝的感受还大不相同。薛白坐在那,每个舞姬优美动作的间隙,目光都是饱含殷勤地向他看来,盼望能得到他的垂青。
如同在春日花园中,推开窗门,枝头上的叽叽喳喳的春莺在面前飞舞。
歌舞之后,到了吟诗作赋的环节,薛白不想作诗,自有李白丶王维这般高才镇场。
大唐诗坛从不缺新秀,今年有个进士名叫司空曙,诗名满长安,被百官们推出来作诗。
可惜,司空曙有些紧张,作的是首毫无新意的奉承之作,「薰弦歌舜德,称瑞满天京」云云。
薛白漫不经心地拍掌,道:「司空卿这诗,倒让朕想到了一首诗。」
司空曙初入官场,显得有些木讷,连忙一丝不苟地叉手行礼,道:「臣恭聆圣训。」
群臣见天子终于有了兴致,也是纷纷摆出认真听着的样子。
薛白见他们都这麽严肃,便道:「不必这般紧张。」
说罢,他就吟了那首诗。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包括司空曙,百官听了,全都愣住。
他们不由在想,这诗当然是极好的一首诗,可是与上元礼又有何关系呢?天子在上元御宴上,忽然作了这样一首诗,必然是有深意,指的是什麽?
有人看向了颜真卿丶杜有邻丶元载等重臣,希望从他们的神情中窥探出一二,但他们都是眼观鼻丶鼻观心,面色毫无波澜,显然已猜透圣心了。
这一幕,薛白看在眼里,自得其乐地微微一笑。
他哪有什麽深意,只不过是看到司空曙,就想到了这首诗。
到如今,他已无所谓抄不抄的了。只要诗坛繁盛,自然会刺激出司空曙写出更好的诗来,自古文化的兴衰往往是百花齐放或万马齐喑。
他要打造一个诗文锦绣的时代,已经不拘泥于一首两首的诗了,关注点已经在整个大唐的教育与文化传播。
至于是否应景,旁人是如何看待,那就更不值得在意了。
他是帝王,自有帝王的境界。
「燃灯吧。」
「圣谕,燃灯!」
花萼相辉楼渐渐明亮了起来,不远处传来了人群的欢呼,毕竟这楼就建在兴庆宫的最西边,离长安街巷只有一墙之隔。
薛白起身,走到栏杆边去观灯。
这也就是摆个样子,他觉得没什麽好看的,倒是顺势招了招手,让杜有邻上前,与之聊了起来。
薛白早就留意到了,在这场御宴上,杜有邻脸上始终带着隐隐的忧虑之色。
「五郎回来了吗?」
「还没有。」杜有邻道,「算时间,上元节前他便该回来了。」
天子与宰相在说话,旁人不敢上前,薛白也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御宴,与杜有邻边走边谈。
「放心吧,朕既然派五郎前往灵武,就是认为灵武大概率是安全的。」
「即便不安全也无妨,那不肖子也该受些历练了。」杜有邻道。
薛白道:「仆固怀恩不想反,否则早就举兵了,朕登基前他多的是更好的机会。」
这是一个基本的判断,仆固怀恩想要的是让儿子继承他的节度使之位,那就该拖着等朝廷答应,时间越久,他们父子在朔方军中的威望就越高。
基于这个判断,薛白并没有布置任何对付仆固怀恩的手段,所有兵马丶粮草的调动都是障眼法,实则都是冲着突袭吐蕃去的,先后派去灵武的只有杜五郎丶郭子仪,皆是去安抚。
现在万事就绪,朝廷只等着收复凉州的战果。
杜五郎也该回来了。
「臣亦不认为是仆固怀恩敢扣下他,许是路上天气不好,或是这不肖子贪玩,跑去了别处……」
杜有邻说着,见到管事全瑞正在楼下张望,像是有事要禀报的样子。
薛白也留意到了全瑞,让人去召他上前。
「圣人上元安康,五郎有封家书,傍晚时到的。府中都赶着过上元夜,这会才拆开,却是要呈给圣人的。」
「是通过谁递回来的?」
「是以民间的邮舍递的。」
杜五郎写信回来,不用官驿,却用邮舍,说明不想引起仆固怀恩的注意,显然是有机密要报了。
薛白接过信一看,只见杜五郎在信上说,仆固怀恩似乎扣押了从安西北庭归来的使者,他留下查探。
「怎麽会?」
薛白感到有些诧异,觉得仆固怀恩完全不必这麽着急。
现如今,仆固怀恩掌着兵权,朝廷暂时无暇动他,正是供他慢慢巩固地位的时候。而扣押安西北庭的使者是触犯到薛白底线的大事,这麽做太不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