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即便当日父亲把他的腿打断,将他的脸扇烂,他也绝不可能答应带上春白!
“不怪父亲,是女儿自己坚持要来的。”
这时,吴春白从车上走了下来,吴寺卿连忙上前一步相扶。
“叫父亲忧心了,女儿无碍。”吴春白声音微哑,看向前方。
面向的方向使然,宋显最先留意到了向此处走来的吴春白。
他印象中原本气质端庄明朗,落落大方,一身书香气的女郎,此刻作近随打扮,穿着臃肿的深灰色夹棉袍袄,一头青丝藏在羊毛毡帽下,似乎还特意抹暗了肤色,描粗了眉。
宋显与吴春白对视一瞬,即收回视线,借故和谭离一同起身离开了。
吴春白走上前施礼:“见过常刺史,魏侍郎,诸位大人。”
早在上路第一日便认出了吴春白的魏叔易微颔首,会意起身,并对其他官员道:“诸位大人随我移步说话。”
“两个”姑娘家说话,一群中年官员在旁,总归欠妥。
众人离开后,吴春白又单独向常岁宁施了一礼:“常刺史……”
“吴家阿姊坐下说话吧。”常岁宁仍保留了以往在京师时的称呼。
吴春白依言坐下去,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揪着衣袍,看了看常岁宁,却又好像不知道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声音道:“常刺史,我方才……杀了一个人。”
“是叛军。”常岁宁与她道:“你杀了一个想要杀你的叛军,此为功,为勇,为幸,唯独不为过。”
吴春白有些涣散的眼睛颤了一下,睫毛如紧绷的弦断裂,忽然溅出大颗的眼泪。
她忙垂下头去,抬手将脸上泪珠擦去,但不知为何眼泪却越流越汹涌。
她起初是怕,而后是不知名的冲击,再然后是庆幸,最后却莫名回想起了自己这短短十九年来的一切。
她好像胡言乱语般,边擦眼泪,边低声说着:“来之前,我如何也想不到,京师之外会是这般情形……”
“今日我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我便想,我来世上这一遭,可有遗憾在?”
“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的遗憾太多了……”
那一瞬间,她对遗憾的恐惧,甚至大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我遗憾自己此行是为增长见闻而来,却丝毫作为都未来得及有,便要这样死在这荒凉地。我更遗憾自己仍未能以女子之身向世人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我值得最好的……”
她像是失控般,不停地哽咽诉说着:“常刺史必然不知,其实我并非如表面看来那般端庄豁达,我是个很贪心的人,从小便是。”
“我嫉妒阿兄得到的一切都比我好,我认为自己不该居于他之下,所以我拼命读书,还装出大度懂事模样……”
“祖父及父亲母亲待我,并非一开始就这样宽容重视,这些都是我一点点争来,算计来的……”
“阿兄处处不如我,但他唯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贯爱装模作样,骗了所有人……”
她是第一次同人袒露这样的心声,她原本打算一辈子将它埋在心里,只给世人瞧她京师第一才女的体面模样。
一口气说罢这些之后,吴春白自己也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何以要说出这些话,暴露自己这样“不堪”的一面。
或许她从未与这样“不堪”的自己真正和解过,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形下,选择将它吐露,好似自昭己罪一般。
她死死垂着头,甚至没勇气抬头去看面前少女会是何等意外失望的神态。
但下一刻,她听到的是一道恍然的声音:“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