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好形势,偏要孤身入死境,如此胆魄决心叫人敬佩,也必当被铭记,但是同这些死后之名相比,她原本是有望与荣王相争之人……
她动身入北狄的时间,要比荣王入主京畿还要更早一些,至今都未有音信,只怕当真是葬身北狄了。
而史书通常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百年后,史书上只怕也不会承认她的李氏身份,就连功绩能否被如数载入,也要看当权者的气量和心情。
虽是初春,江都城中却一片萧索气态。
许多官员屡屡登门江都刺史府,只想求来一个皇太女安在的消息。
常阔已多日未曾出现在人前,据说是病了,悲怒攻心,触犯了旧疾,病得很重。
而与淮南道相邻的江南西道,宣安大长公主府中,已在准备动身入京事宜——外人看在眼中,明白这是形势所迫,纵然是大长公主李容,也不得不顺应大势了。
各处都在着眼于三月三的登基大典,唯独西北方的将士百姓顾不上去探听京师的热闹消息。
尤其是朔方的将士们,一切归拢向上的气象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抵御着吐蕃大军,未敢有丝毫懈怠,唯余满腔愤恨,愤恨来犯的异族,愤恨即将登基却与他们有血仇的伪君子李隐。
吐蕃军在关内道与河东道之间的地带受阻,眼见太原就在三百里外,大军大半月间却迟迟无法再前进半步,而抵挡他们的正是朔方军马,却不止朔方军。
此次进犯大盛,由吐蕃王亲征。
此刻他正质疑有人提早走漏了他行军的消息,否则他一路急攻而来,根本没有留给各处调布兵力的时间,此处又怎会布有这样的重兵把守拦截?这倒像是早有部署!
况且,不是说如今的大盛北部已是不堪一击的光景吗?
面对他的质问,坐于帐内的女子淡淡抬眸,反问他:“已然攻下三州,不过在此遇阻半月,王上便没有耐心了吗?”
吐蕃王走到她的案前,忍着怒气发问:“本王是想问一问公主,合作之人究竟是否可信?”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在大盛有内应,且是很厉害的内应,对方的确给他提供了准确的大盛西境布防图,若不然他也不能一路这么顺利地攻进来……
但这个女人始终不曾对他言明合作者的身份,这令他多少有些疑虑。
“王上,他是否可信已经不重要了。”系着湖蓝色披风的女子静静看着他,道:“我们已经来到了此处,接下来能取下多少疆土,便看王上的本领和野心了。”
“况且,北狄军凶险,北境战事吃紧乃是实情。”她道:“吐蕃后方大军还在陆续赶来,面对前方这不过六万兵马,王上究竟有何惧之?”
吐蕃王定定地看着她:“本王只希望固安公主不要有所隐瞒——”
明洛微微一笑:“王上大可放心,我与王上生死相系,利益与共,自然无不为王上思虑之理。”
吐蕃王脸色阴晴不定地离开。
他和这个女子达成了一个交易,她为他敞开吐谷浑的大门,带他攻入大盛,取下大盛半壁江山,在那之后他会立她为王后。
二人相互皆有算计提防,但此时又都需要对方,吐蕃王很清楚,眼下尚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目送吐蕃王离开,明洛淡淡收回视线,继续翻看面前的公文信件。
慢慢地,她有些走神,目光移开,落在烛台上,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她至今想来仍觉几分恍惚,她的姑母竟然就这么死了。
那样威严不可侵犯的天子,值此暮年,竟然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死在了逃亡奔波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