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
村民越围越拢,声音逐渐汇聚为一股,将乔越生包围在中间。
这些声音的力量将他的喊声淹没。
赵福生只能看到他涨得通红泛紫的脸,还有因声嘶力竭而额头高高贲起的青筋,他神态激动,却被村民联手按压。
“算了吧、算了吧——”
这喊声越来越低沉,震破了鬼梦。
鬼梦无声碎裂。
……
“这村子病了,病根就是后头的香料。”
赵福生的眼前一黑,随即在黑暗中听到了乔越生的声音。
他的声音与先前的怒火中烧相比,有些虚弱。
又像是因极度的失望而显得平静,说道:
“我本以为大家有钱一起赚,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贫瘠。”
因为香料的争端,牛栏村的人已经疯了。
“我不怪罗三家的,她是个苦命人。”他似是摇了摇头,“每年死人,死了多少后生,两村本来是世交,以前多亲热,如今见面却要打要杀的。”
牛栏村的村民此时已经走火入魔。
他们为了争夺香料而不惜杀人,他们认为村斗是荣誉,他们不再保护家属、孩子,推出去女人,将自尊、脸面踩落到地。
分到的钱里,大部分不惜铺张、浪费高价购买棺材。
生前贫困至极,舍不得吃喝,死后风光大葬,认为这是毕生荣誉。
棺材商人价格卖得越高,棺木越珍贵,他们觉得越有面子。
“为什么会这样子。”
乔越生欲哭无泪。
“龙血香因我而起,也该因我结束,你们几个是我最信任的孩子,也有良心,今夜我们就一起去将祸根铲除。”他计划着:
“事后我准备变卖家产田地,分发给村民,再找其他的出路,让大家能活下去。”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赵福生听他吩咐:
“吕一,你们回家准备一捆干柴。”
“刘老八,你……”
他吩咐了几句,最终和一个人道:
“罗六,你备几把砍柴刀,我们先砍树,后放火将树烧毁。”
他认真的计划着。
“大家对天起誓,这消息不能走漏风声。”乔越生道。
接着好几道声音响起:
“我对天发誓,今日的话绝不外传。”
“我发誓——”
“——砍了神龙树,恢复村庄和平——如有违约,教我不得好死,人头落地。”罗六发重誓。
大家在乔家密谋,彼此发誓守密。
乔越生一项项的公布计划:他要先烧神龙树,毁去祸根,后送出罗家的女儿,以免遭村民迁怒于她,事后再变卖土地,安抚村民。
……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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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坡的大火烧林事件发生在两年前,从后头发生的事看来,乔越生的谋划是完成了的,但不知为什么最后他竟然会离奇身死。
而在他死后,十里坡并没有如他意料之外的因这剂‘猛药’而恢复,反倒越发糜烂堕落,最终死于鬼祸。
眼前的逐渐能见光。
镇魔司五人看到一行数人夜里摸黑上山,来到一处密林时停止。
“乔爷,要不我们回去吧——”
其中一个提刀的村民打起了退堂鼓,声音里已经带了泣音:
“你别做这事儿了。”
“是啊,乔爷。”另一人劝道。
乔越生却十分坚定:
“绝不可能,我定要毁了这祸根。”
随同他前来的几人都不肯动手,他怒火中烧之下一人砍树。
那大树高耸入云,粗壮无比。
他‘砰砰’挥刀,但刀却难砍入树皮。
其他人的身影站在数步之外,冷冷看着他的举动。
他恼怒之下越发觉得悲哀,便提起早准备好的油袋洒入树林。
“绝不留这祸根——”
一股刺鼻的桐油味儿传开,他举起一根点亮的火折子。
“乔爷——”
其他数人劝说,且跪了下去,哀求他停手。
乔越生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缓步上前:
“乔爷,我来帮你砍树。”
赵福生一听这话,不由露出一丝讶异。
这是罗六的声音。
乔越生似是对他极为信任,听他这样一说,便微笑着转过了头来。
他手里点着灯,灯光照亮了他那一张转过头来的脸。
他的面容与‘先前’赵福生等人在外村中见到的黑脸壮大汉截然不同。
乔越生的面容削瘦,下巴处留了胡须,目光温和。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高壮黑影将刀高高举起!
刀光一闪而过,直刺他的肚腹。
罗六是铁了心要杀他,拿的是把半臂长的砍刀。
乔越生一时不察,被他刀锋擦过,惊呼了一声:
“罗六——”
兴许是太过不敢置信,他甚至没多少害怕,而是有些不解。
罗六一刀不成,害怕乔越生和自己算账。
这个事情不干也干了,没有后退的余地,他低声喝道:
“吕一、刘老八,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将他按住。”
“今夜事情不能败露,这老狗如今虽说行事迂腐,但村里还有好些追随他的人,关他可以,杀他不行,到时消息传开,我们都会死的!”
村民悍勇、凶狠,行事冲动毫无头脑。
他们制止乔越生可以,但不能杀他,一旦杀他,这些人就是罪人,会被愤怒的村民凌迟处死。
“为、为什么?”
乔越生疑惑不解,被人按倒在地。
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落到地面,星星火点迸溅开。
罗六几人要行凶杀人,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因为你挡了大家财路。”罗六犹豫了两下,不敢去看乔越生的眼睛。
但不久后,他咬紧牙关,面露狠色,‘呸呸’两声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接着抓住砍刀,用力往他脖颈砍落下去: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要砍树林。神龙树不能被毁,死的只能是你。”
血光四溅,刀锋砍伐骨肉的声音响起。
乔越生人头落地。
他死后眼睛无法闭拢,仍牢牢盯着火折子的方向。
乔越生死不瞑目,他有太多的牵挂,还有许多的事没有去做,有太多遗憾没有完成。
神龙树还没有砍,孙三娘将来不知何去何从。
罗家的二妹如果没有他的庇护,将来该怎么办呢?
还有他的族学,他死之后,谁来教导那些孩子?这些孩子是不是从此仍得回家种地,过着与父母一样操劳、贫穷而无知的一生?
神龙树不毁,今年的香料仍会收割,两村打斗又得死多少人?
平白便宜了卖棺材的!
唉——
他不甘的瞪大了眼睛,想要长叹一口气,却已经无能为力。
但此时平地突然起风,似是为了弥补他未能叹息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