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儒法(1 / 2)

李斯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汨湿了两侧的鬓发,将羊腿放回桌案后,又用帕巾擦了擦手,整理好仪容,这才张口:“时机已到,李斯并非贪多。”

从目前形势来看还真就不能批评李斯目光短浅,毕竟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一次大一统,之前没有任何经验,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以李斯的视角来看,秦国自商君时起便以法立国,如今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而那些儒生博士们虽然在朝为官,可大多都是担任一些礼仪,祭祀,占卜之类的职位,根本没进入到秦朝统治核心,至于其它墨家道家之类的学者,更是处于秦国朝堂边缘地带。

而且他也不只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更想要维护皇帝的统治。

可是以两千多年后的视角来看,一个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常态,秦朝虽然是第一个王朝,可在这之前秦国已经存在了五百年,五百年的时光足够一个国家由盛转衰,所以之前那套律法已经不合适了。

姜珂一拍食案,发出“啪”的一声,转头对一旁史官说道:“这段别记。”

但秦汉之前的史官都很有风骨,崔杼弑其君这件事连着死了两个史官,继续将刀架到第三个史官脖子上,第三个史官依旧如实记载,现在也是一样,对于史官来讲“这段别记”意味着很大可能丞相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特别重要,特别劲爆。

史官集中精神,握笔的手更用力了。

姜珂没注意到史官的小动作,说完这句话后便又将头转了回来,对着李斯一顿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以为范老单是为了反驳你才说出这句话的吗?焚书,愚民,宜刑,宜戮,看似是平息了思想之乱,可实际上确是在饮鸩止渴,现在打得鸡飞狗跳,鸭毛鸡血,一百年后只能每天阿巴阿巴了……”

“苦命以富贵人,非天下长利也!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则国危。”

这可不是姜珂自己的话,而是韩非《难一》里的句子,是法家自己推崇的理论。

“咱们法家做事也不能做的太绝,诛心比诛刑更重要,外法内儒,推行秦律,潜移默化教化人心。”

姜珂用自己那超快的语速说了一大堆话,史官根本记不过来,就算能记过来,这……这这这些话也不适合记在史书上啊!

于是史官只好用他擅长的春秋笔法将这些总结成一句:姜丞相怒而斥焚书。

李斯板着个脸:“斯明白了。”

虽然李斯现在已经没有想要继续焚书的心思了,但姜珂刚才那番训斥实在是太不给自己留面子,太过分了!他能有好心情才怪。

但话又说回来了……

李斯这人主打一个能屈能伸,看到姜珂身上的金印紫绶后,又努力挤出了个笑,虽然这个笑容并不好看,但至少摆明了态度。

与其有时候乱想那些复杂的人际交往,还不如努努力提高官位,就算你对他态度不好,对方也会自己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一直到李斯离开,姜珂也没忘记继续给他画饼。

什么咱们法家永远都是大秦的主流思想,王绾已经很虚弱了,什么布衣相卿,大器晚成,您就是大秦的下一个丞相,什么李斯之才当流传千古之类的。

最后总结了一句:一鼓作气,努力,好好干。

史官:话毕,丞相勉之。

姜珂看向桌案上那只因为没熟,所以只吃了一口的白水煮羊,吩咐府中管家道:“将这只羊回炉重新烤一下,给李廷尉送过去,至于我食案上那只……”

“正好最近赶上梅雨季节,天气转凉,加些芦菔炖汤吧。”

她下这个命令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单纯地秉持勤俭节约原则,拒绝浪费。

管家恭敬地诺了一声,便去办事了。

三个时辰后,酉时末,也就是下午七点,太阳已经落山,这个时辰寻常人家早已用完飧食,但李斯忙于政务直到现在都未用餐。

“送餐?”

李斯有些疑惑,不懂姜珂平白无故给自己送飧食做什么,但还是收下了。

送餐的隶臣打开餐盒,看到里面餐饭的庐山真面目后,李斯愣怔,这不就是他上午没吃完的那只羊吗?就连羊腿上的咬痕一模一样。

一股香气瞬间扑面而来,外面用炭火的余温煨着,所以即使经过一路颠簸也没有放凉,羊肉用姜、桂、椒等香料腌制后再烤,流着油的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喷香肥嫩,另外还有五碟子清新的小菜解腻,单从品相来看就很诱人。

姜珂她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

李斯开始思考。

他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

因为这五碟小菜分别是葵,韭,藿,薤,葱。

《五味》篇中写道:葵甘,韭酸,藿咸,薤苦,葱辛,这五种蔬菜象征世间五味,世人用五行配以五味。五菜中韭的分量又是最多,满登登的都快从碟中溢出来了,而《诗》中有云:献羊祭韭,要用羊羔和韭菜合在一起祭祀神灵和先祖。

按照五行理论,韭菜正好对应春天,韭别名“丰本”,意味着其美在根,韭菜的根部永远不会死亡。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

李斯开口询问姜珂的那只羊是如何处理的,管家觉得李廷尉这个问题问地有点不礼貌,但还是还是在离开之前如实回答了。

管家走后,李斯看着面前这头羊继续思考,芦菔又代表什么呢?随后李由入殿,开始跟他一起思考。

和历史上的三川郡守不同,如今李由被任命为南阳郡守,下月就要离开咸阳去南阳上任了,就是那个“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南阳郡,南阳郡在三川郡以南,同样也是很重要的交通要塞。

二人一同分析,认为姜珂可能是在用羊和韭来代指法家,其余小菜则是代表除了法家之外的学说,两刻钟后还是没弄明白姜珂的具体用意,究竟是在敲打还是在安抚李家。

姜珂此人,好深沉的心机,真可谓是老奸……啊不,小奸巨猾!

做了一辈子阅读理解的李斯:算了,世间

不早了,开始用飧食吧。

你别说,这烤羊肉还挺香的。

……

从某种方面来讲淳于越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或者说那些儒生们都很固执,固执到淳于越离开咸阳前,在城门口还不忘特地嘱咐他的徒弟卫雍等他走后也一定要继续向陛下上书参姜丞相。

这个年代的弟子都特别尊师重道,对待师父比对待自己亲爹都要周到,因此淳于越离开后,卫雍很听话地徒承师业,依旧执着地带领诸位博士仆射们继续参姜珂,恨不得一天找八百个理由,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就像那句俗语所说,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啊。

姜珂:让我看看这些匹夫们今天又用什么理由参我?

哦,结党营私啊,问题不大、

姜珂将文书一丢,继续处理自己手上的公务,她的新丞相府早已建好,就等何时得了空闲再搬进去,嬴政出手就是比嬴异人大方,新的府邸比她如今住得这个大了许多倍。

姜珂淡定,倒是有人先不淡定了。

荆轲都快气死了。

他主君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年在邯郸,那时候姜珂还只是个普通的布衣黔首,郭开则是高高在上的公子伴读。

即使这样,那又如何?

我主君不还是照样说干他就干他,没有丝毫犹豫,连着赵偃一起,把他们的须发都弄掉了一多半。

荆轲不光生气,他还着急:“怎么年岁愈长,做事反而犹豫起来了,还不如少时做事果断。”

姜珂闻言,抬头看向荆轲,不满道:“欸,你在这阴阳谁呢?我这不叫犹豫,而叫沉稳,沉稳,你懂吗?”

荆轲:“我在很严肃地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卫雍这件事你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姜珂:“别吵,我在观察。”

“那你观察出什么来了吗?”

“还真就查出来了挺多东西。”

“谁家丞相做成你这幅摸样,天天被那些博士仆射们上书弹劾!?”

姜珂摊手,无奈道:“那咋办?”

“唰”的一声,荆轲拔出宝剑,狠戾道:“既然无法完全解决问题,那就把参你的人解决掉!”

“唉!”姜珂用手掌支住额头,叹了口气,更加无语:“你能不能沉稳点,每次一有什么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刺杀,那老卫雍今天死了,明天满大街的人但凡智力正常都能猜出来是我杀的。”

“你要真是有劲儿L没处使,现在去马厩里随便找一匹宝马骑上,一直往北边骑,过了雁门关后去大草原上找一个被称为头曼单于的人,杀了他,然后再顺手把他儿L子挛鞮冒顿也一起杀了。”

为了避免荆轲听风就是雨真去草原上刺杀头曼,姜珂又特地补了一句自己是在开玩笑,

于是大聪明荆轲又提出了第二个办法,让姜珂把上次的那个什么“脱毛膏”拿出来点,他想办法去给卫雍用上,再一次被姜珂驳回后,这次轮到荆轲提问了:“那咋办

?”

姜珂:“儒家不是喜欢引经据典吗,那就用对方最擅长的地方游说他们呗。”

儒家最擅长什么?

儒学。

别人往往因为姜珂集百家之所学,融会贯通,而忘记她其实还有个身份——儒学大师荀子的弟子。

还是曾经二对一小班授课的那种。

虽然平时总是骂淳于越那些人酸腐庸下,但她是真的懂儒学啊!

这大概就是后世所说的你可以摆烂,但不可以真的菜。

三日后,博士府。

姜珂这次来找的人名为刘敬,是她经过长时间琢磨忖量后选出来的人选。

据姜珂所观察,目前朝廷中的博士们共分为三种,其中一种是以淳于越卫雍为首的酸腐儒生,一种是以刘敬为首的直儒,这类人有虽着过人的才智,但性格执着,秉公持正,敢于直言进谏,最后一类则以叔孙通为首,处事圆滑,善于见风使舵,虽在别人看来人品没有刘敬那般高洁,但却很混得开。

不得不说姜珂眼光还是不错的,刘敬和叔孙通这二人在史记上还真有一篇合起来的列传。

刘敬原本是齐国人,齐国灭国后被嬴政请来咸阳当博士,这几日天气转凉,刘敬又怕寒冷,所以姜珂来博士府拜访他时,他身上还穿着一件粗犷随意的羊皮袄。

弟子劝说刘敬换一件鲜洁的衣裳去见丞相,却被刘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拜访我的时候赶上我穿着丝绸衣裳,那我就穿丝绸衣裳去见她,赶上我穿粗布短衣,那我就穿粗布短衣去见她,即使陛下来了也是同样的道理。”

刘敬的信念感很强,他认为自己有着孤特自立,不同世俗的志气。

是的没错,即使是儒生内部也有鄙视链,彼此之间相互轻视。

比如刘敬就很看不起卫雍和叔孙通。

姜珂没那个闲心观察刘敬今天到底穿了什么衣裳,今天她来这里可是有目的的。

刘敬刚一进殿,还未反应过来,姜珂便性直口快,直抒胸臆道:“来!予与而言。”

来,你听我跟你说。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先把气势拿出来,吓一吓刘敬。

果然,刘敬被她吓了一个激灵,很大可能是姜珂声音太大吓的。

姜珂:“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何为仁哉?

姜珂这是在问刘敬怎样才能做到“仁”字,这可是孔子和他的弟子们研究了一辈子的话题,如今被姜珂突然一问,倒是把刘敬给弄得有些懵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回道:“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难道离我们很远吗?只要自己愿意实行仁,仁就可以达到。

上钩了,也算不枉姜珂连夜背诵孔子语录,如果刘敬说得是另一句话,那她还得重新组织语言。

姜珂趁机下钩道:“孔子先生用一生来推崇“仁”字,仁的含义是品德完善,仁的思想是为人着想,刘老学识广博,为何直到今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到姜珂批评自己,刘敬那个气啊,引经据典给姜珂一顿批评教育,说她是个什么也不懂,不尊重前辈的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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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疫了。

“您说我不懂仁义,您懂,您最懂了,您既然这么懂仁义,那为何还非要支持分封而反驳郡县?”

姜珂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有礼貌的人,对面都这么没礼貌了,自己还对他用尊称。

她是懂得如何三言两语气死儒生的,就比如现在,短短一句话把刘敬气得手都在颤抖,感觉呼出的空气里都带火星子,你了半天,又说了好几句竖子,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珂:……看这架势,我不能一个不小心把刘敬给气死了吧?这样的话即使我是丞相那也得挨罚啊!

挨了骂的姜珂还得主动安慰刘敬,告诉他平息下情绪有什么问题咱们俩慢慢讨论。

刘敬:“你这竖子,你懂什么,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周礼,岂能随意更改!”

也是姜珂嘴快,顺口说道:“可是周朝已经亡了啊,现在是秦朝。”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自己光是提及了一个郡县制刘敬就如此激动,现在再听到周朝亡了这四个字还不得嘎嘣一下气昏过去啊!?

刘敬虽然没像她想得那样昏过去,但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