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下面的楼梯长得看不见尽头,祝明玺却希望它能长一点,更长一点。
可再长的楼梯也有走尽的时候。
只剩最后一层时,祝明玺脸色惨白地垂下眼,一脚踩空——
可想象中的滚落并没有到来,身旁的魔王一把将祝明玺捞起,几乎是单手将他抱在了臂弯里。
昏黄的壁灯下,祝明玺用仓惶的眸子与他对视。
“你是故意的?”魔王眯起眼看他。
心思被戳破,祝明玺素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连瞳孔都在颤:“我……我……”
他两只手紧紧抓着魔王的肩,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晶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我害怕……我不想……我们回去吧,大人,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城堡里找到另外的魔法药水。”
魔王把他从怀里放下来:“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只有恢复记忆才能彻底解除魔法阵。”
祝明玺几乎是绝望地问:“那您恢复记忆后还会信守曾经的承诺,放我离开吗?”
可魔王却并未点头。
他苍白冰凉的指尖轻轻揩去祝明玺脸颊上的泪水,语气毫无波澜,平静到残忍:“恢复记忆的我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祝明玺脸色惨白地笑道:“原来您自己也知道您恢复记忆后不会放我走。”
魔王移开视线。
祝明玺却紧紧抓住魔王的手,声音一点点变得高昂激愤:“您恢复记忆后会重新变得不可理喻,您不会放我走,不会解除魔法阵,甚至不会解除若阿魔法……您会将我重新圈进在那个城堡做成的囚笼里,扮演我的主人,情人和狱卒!您会折掉我的羽翼,加固我的契约,日日夜夜折磨——”
魔王一把捂住祝明玺的嘴。
“能不能别在外面说这种事!”他咬牙道。
祝明玺看了一眼提着油灯站在楼梯尽头,几乎要把脑袋埋进地底的老亡灵,冷笑道:“您现在知道不能在人前说这种事了?您之前不是还在人前做——”
魔王再次用魔法封住了祝明玺的嘴。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魔王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显而易见的烦躁。
祝明玺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
可数秒后,他又垂下了眼。
他上前一步,在魔王手心写下一行字:【我有一个办法。】
魔王抬头看了他一眼,解开他的嘴:“你有什么办法?”
祝明玺:“大人,您是至高无上的魔王大人,您有没有想过您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记忆?”
魔王眯起眼,缓缓问道:“为什么?”
“或许这是众神的旨意。”
魔王:“什么旨意?”
祝明玺道:“众神不忍见您困于情爱,癫狂疯魔,不忍见您同我纠缠不清,丧失自我,所以就暂时抹去了您的记忆,给予了您理智,让您可以拯救自己。”
“哦?怎么拯救?”
“您可
以用有效的契约或血誓约束自己,让您即便恢复记忆后也不至于走火入魔。”
“比如说?”
“比如说……您可以立血誓,只要您恢复记忆,就要解除我身上的所有契约并放我离开,从此死生不与我相见。”
魔王缓缓眯起了眼。
祝明玺心脏提到喉咙眼。
魔王:“唔,好像有点意思。”
祝明玺心脏砰砰乱跳起来:“那您……”
“但誓言的内容可以改一下。”魔王说。
“改成什么?”祝明玺急忙问道。
魔王:“可以改成,只要我恢复记忆,就要解除所有契约,并亲手杀了你。”
祝明玺:“……”
祝明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空白。
“为……为什么?”他声若蚊蝇地问。
魔王:“当然是为了磨炼我的意志,并让我不再有任何一次发疯的机会。”
祝明玺:“……”
“要不现在就立誓吧,现在正是好时候——”
祝明玺神色仓惶地一把按住魔王的手。
魔王却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极冷,眼底也没一点儿笑意。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抬起祝明玺的下巴,慢条斯理道:“祝明玺,我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你想逃离我,可以,但你想哄我立下誓言?不行。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逼我立下违背自身意愿的血誓,哪怕是我自己。”
他停顿片刻,又嗤笑道:“还有……众神?你怎么会想到用众神做托词?你难道不知道魔族是被众神抛弃的族类?哪怕是最低等的新生亡灵,也不会去祈求神明。”
祝明玺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了。
他不知道魔族不信众神,他只是见过镜子里的魔王以众神的名义起过誓……
祝明玺闭上眼。
……是他自作聪明了。
可是。
他又重新睁开眼:“……您现在不怕您恢复记忆后重新爱上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手里粉嫩闪亮的魔棒,好让魔王记起他曾经的“爱”是多么地丧失理智。
可魔王的脸色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变得漆黑难看,烦躁不堪,而是将视线缓缓落在祝明玺的脸上。
年轻人指尖已经紧张到发白,可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如果忽视掉年轻人难以自抑的身体语言,比如说惨白的脸色和微颤的指尖,单看他的眼睛,你是察觉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紧张或畏惧的情绪的。
他眼睛同魔王的一般黑,却又比魔王亮上很多,昏黄的壁灯在他眼底燃起烛火,像是扎根成了永生不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