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人形影不离,然而随着兄弟二人逐渐长大,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尤其是大公子接触朝政后,他的精力越来越多地放在处理人际关系上,课程反而减少了。到现在,文史之类的课程大公子还听一听,其他课诸如骑马射箭之流,他都不再去了。
二公子只能一个人上课,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习武。他们的夫子都是专门挑选的,并不会泄露两个人的消息,在外面,夔国依然只有一个大公子,文武双全,无所不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世人的认知。
大公子脸颊稚嫩,此刻却像一个发号施令的主心骨,从容不迫地安排事宜:“占卜术我自有安排。宣姬确实太越界了,竟然连世子都敢肖想。母后你只管看好后宫,照顾好剩下几个公子王姬,宣姬的事,我会处理的。”
明明大公子才是儿子,但王后听到大公子的话欢欢喜喜应了,面上没有丝毫不安。大公子又看向李朝歌,李朝歌知道大公子并非看她,而在看她前面的二公子:“过几日父王要带着人去邺山狩猎,我懒得出门,二弟你去吧。”
二公子点头,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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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恪倏地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撑在膝上睡着了,李朝歌阖眼枕在他另一条腿上,睡得十分安然。
顾明恪眼神冰冷下来。昨天他就有所怀疑,现在他敢确定,这些梦有问题。
顾明恪俯身,轻声唤李朝歌:“李朝歌,醒醒。”
李朝歌毫无动静,以她的警觉性,绝不该睡这么死。
顾明恪脸色越发沉,他看到她脸颊边沾着一瓣紫色碎花,顾明恪轻轻拈起,环顾一圈,果然在草丛中看到了紫色的不知名小花。
夜深露重,紫花隐没在绿草中,仿佛蒸腾出一阵紫色的雾。顾明恪原本以为这种花长在树上,所以没有防备草原。没想到,要紧的是紫花,而非草木。
顾明恪扫了眼,没心情在这里追究,而是低头去唤李朝歌。李朝歌沉沉睡着,怎么唤都不醒。顾明恪心情沉下去,他
俯身抱起李朝歌,往宫殿走去。
他起身时,看到张彦之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顾明恪没有理会,带着李朝歌离开。
侍女们见驸马抱着公主回来,吓了一跳,但是看公主睡得安稳,谁都不敢问。顾明恪细致将李朝歌放在床上,侍女们守在一边,小心斟酌语言:“驸马,公主怎么了?”
今日女皇在外办篝火宴会的事她们也知道,宴会上玩得开是常有的事,再加上驸马和公主又是夫妻……侍女们生怕一不小心,问出什么不该知道的。
顾明恪没有细说,只是道:“她睡着了。你们好生照顾她,我去去就回。”
宫女齐齐低头:“是。”
顾明恪走出两步,忽然停住,回身问:“这里之前是什么地方?”
宫女们怔了一下:“这处宫殿之前没有人住,一直空置着。驸马放心,奴等一直好生打扫,绝不会积灰。”
宫女没有理解他的意思,顾明恪只能说的更明白些:“在建行宫之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宫女们都被问懵了,自前朝以来这里就是行宫,她们怎么知道修行宫之前是什么样子。宫女们窃窃私语,最后,一个女子不确定地说道:“奴婢听老人说,似乎之前这里是什么庙,后来前朝皇帝喜欢这里的风景,就将庙拆了,重新修建了避暑行宫。”
前朝末帝爱享乐,在位期间大兴土木,夜夜笙歌,李唐建国后,很多宫殿都是接手前朝的。
和顾明恪的猜想一致,顾明恪又问:“行宫之前有没有死过人?”
顾明恪的提问越来越吓人了,宫女们有些害怕地搓了搓胳膊,道:“这么大的宫殿,每年因风寒、伤病死一两个人也正常。”
宫女说完,小心翼翼地问:“驸马,您问这个做什么?行宫的风水有什么问题吗?”
顾明恪心中明了,她们神色间没有害怕,说明那些女子都是自然身亡。至少在她们看来,不是凶杀不是上吊不是恶疾,是不需要格外记挂的。顾明恪没有回答宫女的问题,他嘱咐她们好生照看李朝歌,就转身出去了。
李朝歌在梦中一无所觉,她跟随着二公子经历他的人生。少年日渐长大,一眨眼就十五了。十五岁的郎君高挑颀长,英姿勃发,站在宫阙前比杨柳都要挺拔。
今日某位王姬设宴,在御花园里请了许多贵女。王宫里时常有陌生秀丽的女子进进出出,二公子对此并不在意。他穿着黑色深衣,穿过杨柳,大步往宫殿走去。
穿过杜鹃花丛时,他突然听到后面有人。他停下脚步,回身望去,见一个少女提着曲裾,急切地追上他。少女没想到他真的停下了,她手里捏着裙角,忽然有些紧张。
他只能率先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少女站在红色花丛中,结结巴巴道:“我是来和公子道谢的。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他没有回答,但是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答案。少女有些尴尬,说道:“公子,你还记得三年前王上狩猎,曾有一只猛虎突然逃脱吗?当日我也在场,差点被猛虎扑倒,是公子救了我。”
他渐渐有印象了,那次兄长懒得出门,让他陪父王去邺山玩。王上在行宫养了只猛虎,没想到老虎突然挣脱笼子,差点闹出人命。后来他将老虎射死,才算终于平息。
少女见他想起来了,欢喜道:“那时候我就站在笼子边,差点被老虎咬住。是公子拦住老虎,于生死关头救了我一命。我一直想向公子道谢,但我胆子小,始终不敢说。”
少女似乎鼓足了勇气,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悄悄关注了公子三年,心仪公子许久。今日是我及笄,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大公子,多谢你当年救命之恩。”
这是他第一次被少女当面表白,心里不可能
没有波澜,但是随着少女最后一句,他的心情骤然跌到底层。
她说她心仪他,悄悄关注了他三年,可是她依然叫他大公子。她喜欢的,究竟是他,还是无所不能、光彩照人的王兄?
杜鹃花红艳如火,修长的少年穿着玄色深衣,对面的少女娇妍美丽,含羞带怯,但依然勇敢地表露自己的心迹。这是一副多么美丽的画面,然而李朝歌在旁边看着,却颇为唏嘘。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这位少年,但李朝歌真的觉得他太悲惨了。多年来他一直在扮演一个人,对方比他尊贵、比他聪慧、比他讨人喜欢,好容易有个女孩子来向他表白,喊得竟然是兄长的名字。这得是什么样的人间惨剧。
李朝歌在这一瞬间奇异般理解了少年的心情。这些年来,他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提心吊胆,他害怕被人认出来,可是同时,他又隐隐希望别人发现,这是两个人。
他不是王兄,他是另一个人。
这场表白自然无疾而终,少女恐怕哭晕了头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拒绝。夔王听信术士之言,倾举国之力铸造了潜渊剑,希望以此向天借势,增强夔国的国运。国运有没有昌盛不知道,但是因为夔王劳民伤财,边境军士拿不到粮饷,守关大将军一怒之下,带着人投敌了。
列国征战不休,你欺骗我我背叛你屡见不鲜,但夔国没有料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们头上。大将军带着城池投靠邻国,局面立刻对夔国不利。大将军熟悉夔国兵力布防,手里还有十万精兵,若是他带兵进攻,夔国顷刻就要面临亡国之祸。
紧急关头,二公子挺身而出,自愿去边关打仗。自然,他用的是大公子的名义。
秦氏大公子在列国中名声甚隆,神童之名威震海外。如果大公子能亲临前线,兵民必然士气大增,投敌的大将军见了曾经的少主,阵前气势就先矮了三分。
这算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而且出去的人是二公子,就算不慎出了意外,正主大公子还好好待在宫里,夔王不至于痛失继承人。这件事在君臣中一致通过,二公子很快就奔赴前线。
最开始,臣子们只是希望“大公子”去前线振奋士气,但是没想到,多年来专心理政的大公子还是个军事奇才,一上战场就展露出惊人的天赋。边关三战三胜,颓势很快扭转,夔国一改被动局面,甚至开始扩张版图。
李朝歌跟在二公子身后,看着那个少年执剑杀人。他手里的剑非常眼熟,正是如今李朝歌手中的潜渊剑。只不过这时候的潜渊剑还没有那么重的杀气,它的剑锋是银白色的,剑尖过处,如月下雪光。
李朝歌心里悠悠想,这得杀了多少人,剑才能变成浓郁的玄青色呢?她看着他一次次征战沙场,少年人纤细单薄的骨架飞快成长起来,变得锋利夺目,锐气逼人。
百姓看他从天而降,战无不胜,感激而害怕地喊他为武神。有些百姓为了保护家宅安宁,干脆画了武神像贴在门口,希望以此吓退乱兵流匪。渐渐的,这个习惯越传越广,画像上的武神也逐渐奇怪起来。
李朝歌啧了一声,摸着下巴道:“莫非,是我错怪人家了?武神其实没有那么丑,是百姓以讹传讹?”
李朝歌想到自己曾嫌弃武神长得丑、老、好色、不正经,难得感受到一丝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