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
“一亩才五贯钱!”
“什么?”众人纷纷大惊,一亩旱田差不多都有五十贯,张家只给五贯,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不光是我姑子家,他们邻里的农田都被张家抢走了。一个老婆婆不服气,去里正家伸冤,被张家的狗腿子推倒,当场摔断了腿,没过几天就死了。就这样村官屁都不敢放,还替张家过来做说客,给了他们三百贯钱,让他们远远搬走。”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赵嫂说起张家来气得咬牙,完全不在意这是外面,张口就敢骂女皇的新宠。
这群人聚在另一边说,李朝歌耳力好,全部听到了。她心里暗暗叹气,二张兄弟得宠,无论去哪儿都呼风唤雨,颐指气使。张家其他人跟着鸡犬升天,这段时间以来大肆敛财,兼并土地,搜刮民脂,甚至敢收外地官员的孝敬钱。众人只能看到二张风光,却不知二张脚下,有多少百姓不堪其苦。
顾明恪从书坊里面出来,见李朝歌有些出神地站着,问:“怎么了?”
李朝歌摇头,道:“没什么。你拿好了?”
“嗯。”顾明恪道,“走吧,回府。”
李朝歌和顾明恪从南市出门,正好和外面的队伍擦肩而过。张彦之骑在马上,余光隐约扫到一个背影。他一怔,立刻惊喜地回头。
前方正是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女子,但是很快,她身边就跟上另一个男子。
他们手里拿着东西,一边走一边说话。两人没有带侍从,就如一对寻常夫妻,散衙后来市集买东西,买到了就一起回家。
平淡,普通,一点都不浪漫,却极其真实。
周围人见张彦之回头,纷纷围上来讨好:“五郎,您看中了什么,小的这就给您买过来。”
张彦之盯了那个背影良久,缓慢摇头:“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二张兄弟的堂兄乔迁,大肆庆祝,后来因为张彦之、张燕昌亲临,许多人闻风赶来,灯火达旦,闹了整整一夜。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
一件事,东都里有人失意就有人风光,每年都有新的宠臣一掷千金,二张兄弟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李朝歌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她回府后看了会书,然后就洗洗睡了。
但是第二天,李朝歌去衙门时,却得知昨日张府宴会上闹了些小小的不愉快。
本来夜里好好的,宾主尽欢,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但是大清早,解除宵禁的鼓声刚刚敲响,张家奴仆开门时,发现自己家大门被人泼了漆,写了大字。
“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这句话乍一看没问题,但仔细看,就发现此话非常阴损。丝音类似死,络音类似乐,连起来读,那就是你总有一天要死,现在还能作几天乐?
张彦之的堂兄修宅子时,为了颜面,侵占了半坊之地,打通了外面坊墙,将自家正门大摇大摆地开在大街上。张府大门上被写了字,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看了个清楚,不少人在背地里偷笑。张家气得不轻,站在门口骂了一上午,呵斥偷偷写字的人出来道歉。
自然是没有人出来的。张家知道气也没用,他们骂够了后,就将门上的字擦去,重新刷了漆。结果,第二天一早,他们家大门又被写字了。
还是原来那句话,一日丝能作几日络,位置、内容丝毫不变。张家堂兄气得跳脚,他立刻让人擦净,晚上派了家丁严密盯梢,看看是谁敢和他作对。但是第三日、第四日……一直持续了六七天,不管张家堂兄夜里如何防范,白日如何威胁,擦干净的大门第二日一早准会被人涂字。盯梢的家丁从一个增加到十个,始终没人能说出来,那行字是怎么写上去的。
张府被人涂字的事顷刻间就传遍了,李朝歌只当个笑话听,但是没想到一日下朝,李朝歌被女皇叫到大业殿。
二张兄弟被女皇允许上朝,此刻也陪在女皇身边。张彦之坐在一边写字,张燕昌靠在女皇身边,轻轻给女皇捶腿。李朝歌进去后一眼都没往旁边看,端端正正给女皇行礼:“参见圣上。”
李朝歌从容镇定,仿佛二张兄弟不存在。在李朝歌进来前,张彦之暗暗忐忑了很久,他担心李朝歌看不起他的身份,担心她对他露出嫌恶之态,但是等她真的进来,并且如他所愿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波动后,张彦之反而难受了。
面露不悦至少说明她看不惯,而她却毫无表情,仿佛她完全不在意张彦之在干什么。
张燕昌坐在女皇腿边,女皇毫不在意,就如脚边窝了只小猫小狗一样,神态如常地和李朝歌说话:“朝歌,近来张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李朝歌眼眸动了动,问:“是张府门口被人泼墨一事吗?”
女皇颔首:“是。”
李朝歌想到殿中的二张兄弟,心里了然,必然是张家堂兄向张彦之、张燕昌告状,张燕昌又闹到女皇跟前。李朝歌觉得无语,隐晦道:“泼墨是民间纠纷,应该让京兆尹接手。圣上叫儿臣来是为何事?”
女皇说道:“京兆尹问遍了张府周围的百姓,无人看到是谁动手。连着六七日写诅咒之语,还能躲过所有人眼睛,这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李朝歌心里嗤了一声,心道问张府周围的百姓当然一无所获,他们恨不得张家倒霉,就算知道是谁也不会说。李朝歌道:“兴许是张府以前得罪的仇家?”
女皇摇头:“洛阳百姓安居乐业,张家也与人为善,他们会得罪谁呢?就算真有人看不惯张府,也无法绕开重重监视,接连七日在张家大门上涂字。极有可能,这是妖魔作祟。”
李朝歌一听就有不祥的预感,果然,随后女皇就说:“张府遵纪守法,绝不能受此等轻侮。朝歌,张府泼墨一事,就由你来彻查吧。”
李朝歌极不情愿,张家干了什么事自己没数吗,还好意思告御状?李朝歌完全不想接这个案
子,但是女皇执意,说了几句就让李朝歌出去查案子。
女皇还特意交代,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敢不给二张兄弟面子,那就是不给女皇面子,女皇绝对饶不了他们。
李朝歌不情不愿地领命。她走出大业殿,没走几步,后面有人叫她。
“盛元公主,请留步。”
李朝歌回头,看到是张彦之,疏远地问:“什么事?”
张彦之赶上前,给李朝歌行礼。他一双眼睛盯着李朝歌,说道:“多谢盛元公主出手相助。臣堂兄家的事,就有劳公主了。”
李朝歌心里冷笑,如果可以,她并不想接这种事。她就算去查偷鸡摸狗,也好过给张府查案。
李朝歌敷衍地应了一声,说:“不用谢我。皇命在上,我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张彦之苦笑,他当然看出来她不愿意接。可是他存了私心,借机诱导女皇,让女皇把这个案子给了李朝歌。要不然除了这次,张彦之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机会和李朝歌说话。
张彦之说道:“盛元公主秉公办案,在下钦佩。这是公主第二次对我有恩了,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公主。”
“不用。”李朝歌退开一步,无动于衷说,“我是奉了皇命,无论对象是谁我都会查。张奉宸令若真要感谢,不如去谢女皇。”
张彦之脸上的笑容顿住,他僵硬了一下,说:“行宫时公主还唤我名字,如今怎么这样生疏了?公主唤我五郎就好。”
“我和张奉宸令不熟,还是彼此称呼官职为好。”李朝歌远远站着,说,“我还要去办女皇的差事,没时间在宫里耽搁。恕不奉陪,张奉宸令自便。”
李朝歌说完就走。顾明恪原来说时她还不信,现在看来,张彦之确实太热情了。
这还在女皇的宫殿外,张彦之就专程追了出来,绕来绕去也没提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李朝歌简直怀疑张彦之得了失心疯。
李朝歌又不傻,立马和张彦之拉开距离,随后就带着人出宫,就差把避嫌两个字写在脸上。李朝歌出来后,回镇妖司检查了一下日常任务,直到避无可避,才带着人去张府。
她就算再不情愿,任务还是要好好完成的。李朝歌照例去张府问话,她进去后,发现张彦之也在。
李朝歌不由挑眉:“张奉宸令?”
“是我。”张彦之对李朝歌轻轻一笑,“先前在大业殿忘了说,我要来堂兄家商量祭祖的事。盛元公主是客人,又是过来帮我们家查案的,不能怠慢。公主要去哪里问话,我陪公主去。”
大理寺里,青衣官员抱着卷宗走来走去,照常忙碌而肃穆。快到午膳时分,众人都收拾东西,准备去廊下用膳。一个下属见顾明恪出来,随口问:“顾寺卿,指挥使今日去查案了,你不跟着去?”
顾明恪和李朝歌的关系人尽皆知,平日里少不得被闲人打趣一二。顾明恪毫无波澜,道:“她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不会办案吗?为什么要人陪着。”
下属马屁拍到马腿上,他摸了摸鼻子,说:“也是,顾寺卿公正严明,不徇私情,自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顾明恪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但一时没想懂。旁边一个官员抱怨道:“明明说好了民间事都归大理寺管,镇妖司却接手了张家的案子,他们又越界。”
“快行了吧。”另一官员回道,“张家的事还是少沾染为好。没听说张奉宸令都专门告假,去张府盯着查案了吗。这种事吃力不讨好,镇妖司愿意接手再好不过,要不然就该归大理寺管了。”
同僚想想,点头道:“倒也是。”
“等等。”顾明恪冷着脸打断他们的话,“你们刚才说,李朝歌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