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他利索一点麻溜滚蛋。
只是最后说了一句:「我不欠她的了。」
泉城之时,虽然亲孙子被季觉这狗东西暴揍,可段穆反叛的时候,周重到底还是被叶限救了一命。
风风雨雨丶起起落落这麽多年,吃亏和得意之时数不胜数。
他不至于因为一时之怨而影响到自己的事业,也不想因为这一时之恩而永远低什麽人一头,被叶限轻蔑俯瞰。
只是·—
这次怕是已经彻底亏死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
才刚站起来证了两脚,自行车就扛着行李跑了·.·这算个什麽事儿?
本来以为随便教点鸡零狗碎的就行,稍微指点一下,也算揭过了这一段恩怨过往,多好的机会,季觉学不会也不能怪自己。
结果没想到,偏偏出了这种事情。
只是一瞬间。
一瞬间没能防住。
在濒临炸炉的那一刻,周重全力维持周天的时候,就被季觉这狗东西逮住了机会。
看了一眼。
可仅仅只是一眼,在收尾时,那家伙的操作逻辑和风格就已经和之前变得截然不同,再不被动,甚至通过主动的配合自己,观测到了更多的变化和构架。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毫无疑问,宛如管中窥豹的瞬间里,那家伙已经触及了万源归流的本质和真骨髓。
更像是,触类旁通.—···
「—成川聚型?」
他抚摸着熔炉之上的残痕,读取着季觉的操作,猜测分析,在恍然的瞬间,
手指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紧握。
居然是无尽海上千岛区域,昔年南云一系流传技艺?
而且水平不是一般的深,已经登堂入室!
可南云一系不是四十多年前就分裂内斗之后,主干都堕入幽邃了麽?他又是哪儿学的?
总不至于是被兼元关在工坊里,被那老东西自己教的吧?
心思电转之间,他几乎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
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无声一叹。
就算是一瞬的窥探,不可能被掌握全貌,可懂就是懂,会就是会,有时候差的不就是那一点灵光麽?
即便是如今的叶限已经不屑与窥探自己的传承,可他日,季觉若是能够得以成长和增进,未尝不能以此开创出自身的流派。
「煎熬这麽多年,本以为今日能更进一步。」
自寂静里,他自嘲一笑,「不意居然又成了别人他日的垫脚石。」
门外,眼看着季觉离去,打着石膏的周成一瘸一拐的进来,压抑着不快,疑惑的问:「您就这麽把东西给他了?」
周重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张单纯到如同大学生一般的面孔,那清澈见底的愚蠢,再不由得叹息:自己给他的难道就区区只有一个签名?
「不然呢?」
周重反问:「早些年,我走投无路,童公抬了我一手,从而再有了后面的工坊和如今的气派———
童公有需,我自然要弹精竭虑,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松懈。可今天要不是他,我欠的恐怕更多。
你总说我不肯教你万源归流,可我问你,今日如果你站在他的位置上,能有他三分的担当和决断麽?」
周成愣然,沉默。
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又说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工匠考试不同其他,干系牵扯这麽多,您拿自己的声名来给他做担保,万一他发挥失常,考不过怎麽办?」
「你应该祈祷他能过。」
周重不耐烦的挥手,「倘若现在的考试难度他都过不了的话,你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周成顿时愣然,气血上涌,下意识的就张嘴:「不就是考试麽,我也—」
「你不行。」
周重断然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今年不一样。」
太一之环的工匠考试,三年一次,最多的时候通过考试的,有六十一个,几乎占当时考生的三分之一。
二十七年前的那一场考试,被工匠们誉为恩科,不知多少人跨越龙门,时至如今,也被人津津乐道。
而通过的人数最少的时候,一个都没有。
【0】
二十一年前,二百馀位考生无一幸免!
全军覆没···
同样业界哗然,工匠震惊,就连太一之环当年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但最终,依然选择了公布结果。
主持那一场考试的,也是如今太一之环的八位理事之一,石生学派的领袖古斯塔夫·施密特。
正是在他的领导之下,人数稀少位居于协会中层的石生学派一改往日墙头草的作风,锐意进取,短短四十馀年的时间,摘取荣冠,成为理事学派,甚至能够和人数成员最为众多的殖转学派分庭抗礼。
其主旨为『宁缺毋滥』
丶『宁少勿多』
在他看来,协会就是因为放任凡庸的泛滥和无能者的胡搅蛮缠,才会日益臃肿,变成如今的模样。
自从他担任监管职责以来,协会内部的规矩日渐严苛,不知道多少人叫苦不迭。
据说,他甚至还打算提出工匠考核制度,就算拿到工匠执照也别想高枕无忧,倘若不能通过评定和考核,一样要打落等级,或者乾脆被收走执照----要不是太过于激进,以至于食腐者都被惊动,出来稳了一手的话,恐怕整个协会都要被搞翻天了。
而今年传出的风声里,他已经再度申请考试的主持和监理的职位,要狠下辣手,煞一煞学徒们之间日渐浮躁的风气和面貌,以肃整协会。
寻常的凡庸之才,躲都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主动往上送死的?
就不怕被点评上一句「不可救药』,然后这辈子都没机会通过麽?
自寻死路。
据说那位古斯塔夫理事,最讨厌的就是所谓的天才人物和持才傲物不遵从规则自以为例外的家伙。
学徒研修时间不满三年就不接受申请的规定就是他所提出。
周重倒是想要看看··-叶限把自己的宝贝学生送到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去,究竟能不能讨的了好。而古斯塔夫的硬气是不是敢用在叶限的头上。
自己正准备吃瓜呢,怎麽傻逼孙子自己就要跳到案板上去,钻到刀下面去了7
真就一点记性都不涨!
「且先瘸着吧。」
他最后回头,警了一眼神情挫败的孙子,漠然挥手:「好容易遭遇点挫败,
这点痛,就看你能记多久了。」
俗话都说,知耻后勇。
倘若不能抛掉那点毫无意义的意气和自傲的话,那就就一辈子做个废物,分点股份,养在工坊里吧。
周重拂袖而去。
只留下周成还呆滞在原地。
许久,慌不迭的撑着拐杖追了上去。
工坊之外的天穹上,星辰明朗,万里无云。
同样的夜幕之下,有人开着车吹着晚风,惬意的唱着歌,期待未来。有的人辗转反侧,眼眸遍布血丝,最终痛下决心。还有的人自工坊的灯光下,自古卷和熔炉之间繁复煎熬。亦或者信心满满的推门而出,等待试炼之时的到来。
联邦丶帝国丶中土丶千岛-同样高远的夜空之中,星辰流转,进射光芒。
偶尔有人抬头仰望时,就照亮了那些沉静亦或者迷茫的眼瞳。
自始至终,群星无言。
只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