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池回到家,去找干净的衣服,他随手从衣架上扯下件长袖圆领T恤,但又像想起什么,重新换成一件暗紫色衬衫。
走进卫生间,他看到镜子里眸深似海的青年,马里亚纳海沟最深的海域骇浪翻滚,应该也不过如此。
段池拧开水龙头,指尖触到细腻流水,像是过电。他把被这只拂过她眼皮、捋过她唇角头发的手放到鼻端,还是香的。但是胸腔里又那么涩。
他很快洗完澡带上一根琴弦,是他那会儿看见温妩把吉他扔在门口时出去买的。
他敲响她房门,少女探出一双白皙的手,指甲闪亮好看,灯下是张灿烂明媚的笑脸。
只是她好像有些诧异:“你还有这么帅的衣服啊。”
“还好,是人的问题,跟衣服没关系。”
她翻了个白眼:“夸你一句就上天了,你还会修吉他?”
段池说干维修的什么都得会一点。
她带他进屋。
段池取下吉他,在靠窗的桌上找到一把钢丝钳,有条不紊换下琴弦,多余的弦剪掉,抱到怀里调试。
温妩听到一阵悦耳的弦音,看到段池将吉他放下说修好了。
她想起有次外婆打扫卫生时不小心弄断了琴弦,拿去楼下的维修店里,人家根本不会换弦。苏娅放学回家笑话外婆,自己换下弦,还说只有懂吉他的人才懂换弦。
她可以非常地确定,眼前的青年会吉他。
“你弹给我听,别藏着了。”
“我不会。”
“你不会还知道带1弦?”
段池微顿,掀起眼皮,扯起一贯的坏笑:“那我弹得不好。”
“没关系,我要听。”
他想了想,拨弄几下弦,指尖泻出一段愉悦的歌谣。
温妩愣了好久,被耳朵里醇和的音乐摄住心灵,她只是以为他会弹,但是不知道能弹得这么好。
青年神情专注,目光带着浅淡笑意,勾起的薄唇性感又痞气。温妩弯起唇,她听过苏娅弹过很多音乐,但没听过这段乐曲。
曲调明快时像一杯烈酒,纯且浓烈,在华光四射的舞会热情地邀请穿红裙的女士品味。柔和时又如同澄净的湖面,天鹅与少女的共舞,一点点小微风,掺着一丝小甜蜜。
段池停下来时,她还没听够。
“这是什么歌,我怎么没听过?”
“一首俄语民谣。”
“是什么歌词呀。”
段池藏着心底不动声色的悸动,淡笑:“没有歌词。”
“那歌名呢?”
“随便学的,忘了。”他放下吉他要走。
温妩说:“我不问你在哪学的,也不告诉别人,行了吧?”她想,他把这么好听的吉他声藏着,一定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也许是在回民街193号那个贫民楼里偷学人家琴艺,被追着揍。
好惨的。
“我想听吉他版的《一生守候》,可以吗?”
段池没有答应。
温妩眼巴巴地,嗓音软软带着祈求:“你弹给我听嘛,再唱给我听,好不好?”
有几秒的安静,似乎漫长如抉择里的思量,连同他声音都带着抉择的沉重:“好。”
段池听过这首歌,这是1990年的老歌,但他却是第一次唱,也是第一次弹。
有几个音错了,但身前的少女听不出来。她托着腮,席地坐在床边的毛绒地毯上,微笑的眼里倒映着窗外璀璨的灯火。
窗外是五彩斑斓的灯海,楼宇缀满彩灯,街铺灯笼摇曳,晚风吹动窗帘白纱,就像动漫里的城镇。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就临窗倚靠奏出这段Solo,怀抱一把木吉他唱出她最喜欢的歌。
温妩把每一句歌词都听进了心坎里。
他竟然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好听到他不是在拨动吉他的弦,而是拨动她心上的弦。
他把原唱眷恋情浓的女声唱出他自己独特的嗓音。
有些放浪懒散,但是咬字清晰,歌喉宛转的调子格外真诚,就像最专业的歌手。
他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告白。
温妩那么激动,努力压制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托着腮笑弯了眼睛。
他迎着她轻轻笑起来,唱到: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不管它喜还是悲,苦还是甜,对还是错。
等待著你
等待你轻轻拉我的手
陪着我长长的路慢慢走
一直到天长地久
歌声结束的时候,最后一个弦音在静夜悄然而止。
温妩没听够,那么可惜,但是段池已经将吉他放在旁边的书桌上,在他迈开脚步的时候,温妩圈住了他的腰。
夜色那么地安静,窗口的微风这么温柔。
她昂起脸,看到他眼睫阴翳下波涛汹涌的深海。
她就不信他歌都唱了,还不表白。
但是段池拿开了她的手,愉悦地吹出一声口哨,脸上是懒漫不羁的坏笑,扬声说:“让周岚知道了可不好。”
温妩微愣,恼道:“别拿周岚忽悠我。”
“有什么好忽悠你的,人家铁饭碗,难得看得上我。”
段池理了理她抱过的衬衫,腰际有一点褶皱。
他笑得这么懒散随意:“就当给你这个债主弹唱一次还债了,还欠你六杯奶茶是不是?”
“明天还给你。”他边说边往门口走。
温妩听到了关门声,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艹
“他没有心,渣男!摸过我脸摸过我嘴唇,还让我抱了他腰,还看过我那里了!他竟然说喜欢上别人了!”温妩在视频里对闻音诉苦,眼眶里有些酸胀,“我哪里不好了,我没铁饭碗吗?我卖过几十个设计,DN那个春季限量款就是用了我的设计,只是设计师不是我名字而已!我有七位数存款啊!”
“等我把外婆的旗袍都做完了我就回来搞设计,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多牛B的服装设计师,饭碗有多铁!”
“呜呜呜音音我好难过。”
“活该你难过。”
“活该你被渣。”闻音专门捡扎心的话戳温妩心窝子,“好色没好下场,想想你妈就是贪图你爸的外表,结果是什么?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啊。”
温妩像泄了气的气球,任闻音骂完一句又一句,再也鼓不起来了。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算了,骂你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替你想个办法。”
温妩问:“你能想什么办法?”
“你以为我是帮你想办法让他来追你?开玩笑吧你,我找个人来追你还差不多。”
“好了,安心睡一觉,明早又是一个仙女。”闻音的脾气就是训完人再给糖吃,“我家小五是最棒的,全世界最可爱的小仙女了!不要被那些渣男影响了仙女的心情。有我在呢,抱抱~”
温妩没有睡意,胸腔里第一次这么难受,在她以为段池答应唱那首歌就是告白时,他竟然只是为了还债。
她一直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如常下楼开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会在工作里抬起头看看对面,偶尔会看到段池穿着件宽松的圆领长袖搬运别人卖来的废弃家电,运货的车开来,他和阿时还有猴子会跟司机一起搬运。司机算账结钱,他嘴里叼着支烟接过数。
他站在市井,但是像身处光芒耀眼的高台。
不是说一个人身上发光不是真的发光,只是因为她的喜欢赋予给他的光吗。她怎么还觉得他在发光!
不再去看,温妩埋头忙工作,她已经拖欠了两天的工时。
但是半个小时后段池走进她店,一如往常一样把一杯奶茶放到她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