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驰第一次见到黑王。
六十岁的男人,一头灰白密发,那双眼睛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你看第一眼就觉得很可怕,在这个现代的社会看这双眼睛,总觉得是一个杀人犯的眼睛。
他端坐那张红木沙发上,阴鸷、森寒,眼神落下的地方就像掀起一场地爆。他跟公安系统的照片里有些出入,嘴唇上方的黑痣已经不见了。一个毒枭自然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特征。
许拓喊了他一声爸,坐在下方。
屋里是时刻端着武器的魁梧壮汉,身穿迷彩,个个严冷。
黑王问:“伤好些了吗?”
“不严重。”
黑王扫视许拓身后的周驰和左长洲:“你的人验过了?”
“用你那一套残酷的法子验人,让我信任的心腹跟我隔阂?”许拓说,“我不是小孩,不会用人我的公司早破产了。这一趟没他们我也早死了。”
黑王也不恼他这样回。
黑王皮笑肉不笑:“想怎么处置你哥?”
“哥不会杀弟弟吧,能动杀心还是哥吗?”
黑王没有说话。
这种无声的压迫令室温飙升入盛夏,黑王慢斯条理摸出支雪茄,但滑着打火机没有点。火苗一次次窜起,他的眼神扫视着这个房间里的生人,就像第一次见到周驰和左长洲,企图用这双弑杀和带笑的眼将生人剥皮剔骨。
左长洲紧张地流下汗,不敢看向黑王。
周驰却很镇定,只是恭敬地目不斜视。
许拓说:“你们先出去吧。”
他们离开了这边关卡,回了第一次来时那片平房。
左长洲一路受了惊吓,都在说黑王可怕。周驰倒是勾起坏笑,不过也拿出烟频频吸着压惊,说刀尖上舔血才有机会赚票大的。
许拓一直在下午才回来,他们也知道了黑王的处置方式。槟野还活着,被黑王□□,这里交给许拓,会有一个人来带许拓。
现在对许拓来说终于算尘埃落定。
傍晚,黑王派的心腹就来了许拓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叫麻秋。他明着是来帮助许拓,应该也是黑王不放心许拓身边的人。
麻秋话不多,每一句都在要点上,问了周驰和左长洲之前的经历,也着重询问周驰为什么闫致兵的抓捕案就剩他逃了出来。
周驰说:“还有姜骆青,我是投奔的他,他以前来过迦曼。”他对答都很镇静,又有对麻秋这个前辈的恭维,一时也挑不出毛病。
许拓把这里交给了周驰和左长洲,让他们先跟麻秋学,他要回一趟迦曼。
事态在周驰的控制里,但又不在。
周驰问:“许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您要快点回来,我和老左怵得慌。”
左长洲也跟着附和。
许拓低笑,戴上衬衫袖扣,这个男人即便在这种地方也始终西装革履,保持着儒雅精致的着装。
“我回去交代好工作就过来,有事给我打电话。”许拓把他们的手机丢给他们。
许拓走后,周驰即便拥有了手机也没敢跟郑祁华联络。
他只是叫上左长洲出去散步,他们去了第一次去的那片花林,第一批罂/粟已经开花,放眼一片鲜艳的红。周驰站到花林里,又喊左长洲一起合照,手机给了纪冲帮他们拍照片。
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是照片已经开启了定位。
转眼,手机里有了这几张笑容灿烂的二人合照,都带着定位地图。
回去时,路上有不少以前槟野的手下,他们有的是不熟的面孔,有的是以前找周驰打架那几个。现在都改了脸色,对周驰和左长洲赔笑脸,想求收留。
周驰没立刻答应,左长洲有些飘原本想收几个人,周驰叫住他:“等许先生回来再说,免得说咱不规矩。”
“还是你想的周到,你不提醒我我就犯错了。”
周驰问:“这趟陈炜应该会来吧?”
“他来不了吧,许先生那得留个人吧,他以前懂点公司上的事。”
这倒出乎周驰意料,他一直觉得陈炜不像是能坐住办公室的人,陈炜性格急,行事作风都跟一个商务人士扯不上关系。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就怕许拓让陈炜办些瞒着他们的事。
许拓有驭人的权术,他比周驰想象中要狠心。
周驰至今都没忘记桃花林里那一幕,一个那么害怕的人竟然敢连开两枪击毙两个人,这需要很强大的心理素质支撑。
第二天,麻秋给他们俩派了任务,去运一批货。
手机没有缴走,还分给他们几部专属的手机和对讲机,路线按照以前闫致兵随时变换的策略在半途发给他们。
周驰都还没来得及跟赵行峰见上面,离开基地时照旧被蒙着眼。
他们开车穿过迦曼的街道,异国风情,车厢里都是熟悉的自己人。麻秋也没有跟上来,像是给了他们全部的信任,不过这批货没多少东西。
午饭的时候,大家吃饱了在包房里休息,周驰去洗手间上厕所。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计算着从基地到街道的路程和水泥地的颠簸,很想联系郑祁华,但最终没有打。
没有突如其来的信任,这是试探。
货物顺利送到,回去的路线没人带。
周驰接到了麻秋的电话,男人用迦曼语说:“海路酒店门口,一台面包车,跟着走。”
他们找到了这辆面包车,跟着一路到了出来时眼罩被揭下的地方。路边已经停了四台车,下来麻秋的人为他们蒙上眼罩,开车带他们回基地。
周驰和左长洲坐在后排,他凭感觉降下车窗,闻到路边当地一种饼的香气,很久后又闻到一阵麦香。
他如常地跟左长洲谈笑,左长洲说起中国话:“这么来来回回看不见什么时候是个头,想找妹子都不知道咋出来。”
周驰嗤笑他。
三天后,麻秋竟然带他们出入了基地,没有再戴眼罩,走的应该是一个后门,因为周驰坐在车上没感觉到第一次来时那种车轮碾压水泥地的路感。
麻秋带着他们一起去接一批货,是麻秋自己去交接点,留周驰和左长洲在一间小酒店放哨。
看起来周围一切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而基地的路线也是一个大收获,但周驰知道这多半还是试探。
他没有给郑祁华打电话,一直都在房间和左长洲玩牌。
回到基地,他们都明白这果然是一场试探,因为左长洲一个小弟没资格拥有手机,就用酒店的座机给朋友打了电话唠嗑,麻秋抓了这人,正在一顿教训。
周驰让左长洲去求情,左长洲有些怕黑王,没动。
周驰:“你现在不救他等着以后手下人都跟你离心?他是什么情况你最清楚。”
一群小弟看着左长洲,就等他怎么做。左长洲只能硬着头皮去求情,人是要回来了,受伤不轻,左长洲带去了医务室。这里有一套很完整的医疗体系,已经可怕到这种完善的程度。
傍晚,周行去见赵行峰。现在这里已经成了许拓当家,两人也不用再装作是手足反目。
赵行峰比之前晒黑了些,皮肤粗糙,腿上有一条很长的疤,走路还有些瘸,是之前槟野伤的。
周驰看得不忍心,拍他肩膀:“腿能好吗?”
“能好,再有个把月吧。”赵行峰问,“她好吗?”
赵行峰没提名字,但周驰望着青年眼里的担忧,知道是郁好。
屋里没人,周驰并不放心,带着赵行峰去外面散步。
他们走在辽阔的空地,周围没有人,不用像在房间担心被监视或窃听。
周驰说:“只差一步。”他说起郁好的事。
赵行峰很激愤,但在迦曼受的苦让他比以前稳重很多,不会再那么莽撞。
周驰:“我不确定这一趟回去许先生会不会把她带来,如果许先生长期要在这里,多半郁好也会被带过来。”
对郁好来说迦曼就是地狱,这自然不是好事。
“到时候你有事托人来找我,别自己过来,许先生不想看见你,他在的地方你也回避些。”
“我明白。”赵行峰说,“我知道北门的路,这里一共有三个出入口,都有很严密的把守,北门那我去过,人手最少。”
“我们回来也是走北门。”周驰扯起抹笑,“但是不止三个出入口,得摸清他们的安全密道。”
任务到这里已经离展开抓捕就差一步,摸清各个出入口和武器装备,但这也需要时间和安全的机会。
只要能把这些信息传递出去,警方会申请迦曼这边警方的配合与协助。到时候看人手和武装的程度,判断需不需要求助到军方。
……
许拓回来这天,真的带来了郁好。
重新踏足这里,对郁好来说是噩梦的重复。
她见到这里一山一水就恐惧,见到这里熟悉的面孔就发抖。哪怕许拓把她安顿在关卡背后的禁区,郁好也还是抑制不住这种恐惧。
房间金碧辉煌,是黑王喜欢的装修,他已经不在这边,目前这片腹心禁区已经成为许拓的住宅。
三层宽阔的楼房,外面并不起眼,屋里一间间房却都是豪华的装饰。这里空调、热水器、健身设备和k歌房、游泳池都有,顶楼还有两架直升机。
但房间里的郁好找不到任何安全感,忍不住想往外逃。
许拓正走进门,她正好撞在他身上。
“我不想留在这,我想回去,你把我关在云市都行,那片有桃花的别墅也行。”郁好哭着,“许拓,算我求求你。”
两人冷战了这几天,准确来说是郁好对许拓冷暴力,她一直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现在是她说得最多的一次。
许拓虽然恨她这么对待他的感情,但见到她哭终究会有心软。
“这里很安全,哪里不都是笼子,用得着挑什么地方。”
“尹辉在这里,他会报复我的。”郁好还是哭。
“尹辉是谁?”
“尹军的弟弟。”
许拓嗤笑了声,弄尹军的时候他就查过,尹军是有这么一个弟弟,不过不算他们的人,在云南和迦曼两头跑,做些正经的小生意。她竟然连这种普通公民都怕,那为什么就不求他呢?
只要她求他,对他服一次软,告诉他她后悔那样对他,他就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善待她。
>
见他无动于衷,她好像懂了求不到他的施舍,黯然无助地抱住自己。
许拓经过她,拿了衣帽间里的衣服去隔壁。
郁好见他要走,慌张地想再喊他,但又生生止住。许拓睨着她苍白无助的样子,心疼、快感、还有一种微妙的情愫都在心脏流窜。他收起视线,回了隔壁。
他回云市的这几天,陈炜说她很安静,管家也说她几乎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和他们任何人说话。
他回去后也没有再睡那间主卧,睡到了别的客房。
他想让她明白他许拓不是重欲,他生气只是因为感情,因为她的不领情。他也可以是君子,他要看看她能这样多久。
……
基地很多事等着许拓熟悉和上手,他每天都很忙。
而郁好一复一日看朝阳和落日,数雨落地几次,看带过来的女佣小梦由陌生害怕到熟练地干活、和看守的一个帅气保镖谈恋爱,就这样度过一个月。
最后一滴雨滴数完,天空升起一轮烈日,郁好会走出这片禁区,门口持枪的人知道她,都会为她放行。
她最近的几天会去一片山坡上摘野花,有时候是小梦陪她,有时候是保镖远远跟着。
此刻,小梦和保镖男朋友远远跟在后面打情骂俏,郁好穿过一片田埂,任裙摆沾上草屑。
她想去摘一些花,小梦和男朋友叽叽喳喳,郁好喊他们停在山脚下等着。
她自己坐在山上好一会儿,看山下罂/粟花林里忙碌的妇女,看各个地方的岗哨和穿行的毒贩。山风温度刚好,她坐了很久才起来摘花。
周驰在这时走来,郁好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继续忙着去摘那些花,就好像从来没有和他有过交易,也不认识赵行峰这个人。
而郁好来这么久,周驰从没听到她提赵行峰。
周驰说:“那边山还有,那边人少,我也叫走了一些人,不会打扰你。”
郁好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她抱的花掉了几支,周驰捡起递给她,她也是平静地接过,没有跟他沟通。
郁好的情况很糟糕。
周驰想起温妩的嘱托,不管是出于温妩还是警察的使命,他都想帮一把郁好。但最近他们没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一切任务还没有完美铺开,他不敢轻易冒险。
周驰只是有一个打算,告诉她这里有好人。
她的世界看不见任何一点希望,周驰遇到过这种受害者,再这样下去他怕郁好会崩溃。不是抑郁就是走极端,可能她现在已经抑郁了。
周驰说:“我表弟想见你,我也不知道这小子想的什么,有一个监控死角,从这里下去……”他说起路线。
郁好一动不动,僵硬了瞬间又继续摘完这片花,最后才抬起头看周驰:“为什么?”
“没为什么,只是这小子非想见你一面,我还骂他在这种地方别当好人,他就是不听。”周驰嗤笑一声,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
那人长相普通,穿一件棉布衬衫,正在看他们,面孔好像有些眼生。
郁好顺着他视线回头,看到人时僵了下,对他说:“是尹军的弟弟。”
“他也做这行?”
“没有,他叔叔做这行,尹老六是他叔,他是过继给他叔的,每年他叔生日会进来,他做正常生意。”
“哦。”周驰点了点头,郁好摘的花太多,有些一直往地上掉,他帮着在捡。
郁好说:“什么时间?”
“傍晚七点,你平时散步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