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里有红的白的啤的,周驰取出一瓶红酒为许拓启开,没看到高脚杯,就只能倒在普通的玻璃杯里,他恭敬地放到许拓桌前。
周驰重新拎出一瓶啤酒,瓶口在烤架腿上一敲,“砰”一声响,酒盖掉在地上,白色泡泡溢出瓶口,他倒在杯子里。
左长洲也这样敲碎一瓶啤酒。
许拓看了他们一眼,也学着拿出一瓶啤酒,但他敲了两次都敲不碎瓶盖。
周驰笑着从他手里拿过,很简单的技巧,瓶口不会碎裂,瓶盖应声掉在了地上。
许拓摘下了眼镜,低笑说:“吃吧,不是馋肉吃了。”
左长洲撕下兔腿。
炭火烧得旺,鸡翅在烤架上滋滋冒着油,辣椒粉和孜然的香气飘在空气里,掺着一股肉香。
周驰吃了好几串,填完肚子才碰了下左长洲的杯:“看许哥对你多少好,想吃肉就马上给你安排。”
左长洲笑着端起酒敬许拓。
周驰沉着嗓音故意不满意地说他:“我先碰你杯子了,不和我碰一个。”
许拓笑着举过玻璃杯来碰他们俩的杯子:“一起。”
周驰仰起头喝完,有酒液顺着喉结滑落,他擦干净,低头倒酒的时候敛下眼底不解的光——许拓藏着心事,他想借这次喝酒套出来。
烧烤都是为他们准备的,许拓吃得很少。他的饮食少油少热量,烤的都是郁好拿出来的那些蔬菜。
他把土豆片拨在碗碟里,周驰笑话他:“多吃点肉,别好东西都进我们肚子。”
“你们辛苦,多吃应该的。”许拓问,“实验室都定期检查了吗?不要懈怠。”
“许哥放心吧。”
他们碰了好几杯,左长洲有些受宠若惊地问:“许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你为什么突然请我们喝酒吃肉啊?”
许拓挑眉:“我对你们不好?”
左长洲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夜色渐暗,许拓笑了声:“对你们好点,让你们好好干这最后一批,我必须要扫清眼前的路才能走到我的退路上,明白吗?”
左长洲点点头:“许先生,我们不做这个了那以后做什么啊?”
许拓这时弯了弯唇,喝完杯子里的啤酒:“跟我做正经生意。”
他说:“我给你们每人买了一套房,准备了一笔钱,放心吧,都是干净的钱。”
周驰顿住。
左长洲也发愣好久,感动得一口气灌下一瓶白酒。
周驰也很动容地举起杯子:“谢谢许哥。”
许拓笑话他们:“怎么看你们这么意外?我自问对你们一向很好啊。”
周驰说是因为太感动。
左长洲太高兴喝了很多,醉得太厉害,话都已经说不清楚,趴在了桌上边打酒嗝边睡觉,偶尔冒出一句烤肉好吃。
周驰没有醉意,还很清醒,他打开一瓶白酒敬许拓:“这瓶我干了,谢许哥的心意。”
许拓说:“周驰,我多给你留了一笔钱。”
周驰微怔。
许拓抿了口白酒,望着他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洒脱,不怕死,杀个人对你来说就像随手剥了个橘子,如果我是你这样我爸爸应该就看得起我了吧。”
“许哥,黑王误会你了?”
许拓笑一声,只说:“周驰,这批货帮我做好,做完我们就走,跟谁交易卖到哪国都不再关我们的事,你也不要再去做M国的买卖。我给你留的钱和房产足够你阔绰地过下半辈子了。”
他说:“你们出去后想跟着我做正经生意就跟着,要是好吃懒做不想跟着我我也不会勉强。但是不许再碰毒品,这是我的要求。”
周驰有很长的时间答不上话来。
他大脑像短暂性被按下暂停,一点也不像那个随时警戒的段池。
夜色黯淡,帐篷垂下一排灯,远处是山峦的影,风过得细腻无声。
许拓见他不解,笑着揉了揉鼻梁,带着些醺态说:“别再碰了,如果能像我这样找个女人安安稳稳地过也是一种好生活,至少比现在强吧。”
“许哥,我有些看不透你。”
许拓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只是过上现在这种日子后不喜欢了,我以为制毒能得到我爸爸认可我,至少他会像夸槟野那样夸我一句‘很好’,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但是都难得。”
周驰用安静聆听的眼神望着许拓。
许拓沉默了下,忽然学他们直接对着瓶口喝下白酒,他被呛得猛咳,脸上憋得通红。周驰忙递给他纸巾。
许拓嗤笑一声:“你看,我连喝酒都做不到像槟野和我爸爸那样,我爸又怎么会夸我。”
周驰:“黑王不赞成你收手吗?”
“你去云市那天我去干里陪他吃了顿饭,我们不欢而散,麻秋知道了我这批货是最后一批。他不高兴,好像是不高兴吧,他说我不适合做这个,他说一直没杀槟野就是知道会有这一天,他说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周驰,我是真的想走了,我不喜欢这里的人和味道,郁好也不喜欢这里。她每晚都会害怕,我经常感觉到屋外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惊醒,或者是陷在梦魇里。我每次都只能抱着她,但我总安慰不了她,她在云市的时候没这样。”
“其实我羡慕你啊,周驰。那次槟野想借毛锦荣的酒会在游轮上干掉我,我一路都在想会在游轮上发生什么,但你可以把危险扼杀在半路。还有那次在我的度假别墅,我第一次开枪,我挺害怕,血溅到我脸上我太难受了,我一直都有洁癖,是你帮我擦掉的。”
周驰笑了下。
“我给你和左长洲、陈炜、姜骆青都留了钱和房产,你的那份最多,我欣赏你的个性。这些都是我早些年做生意的钱,你们可以干干净净踏踏实实地花。”
许拓望着周驰眼睛,严肃地说:“拿上这笔钱后就不要再碰毒品,如果哪天我知道你们谁碰毒品我会把你们送到我爸爸这里,是生是死我再也不会管。不管是为了不被你们牵连还是别的,我都说到做到。”
周驰望着许拓,很久没有说话。
许拓嗤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觉得我突然变好了?我不是突然变好,我一直都想做个好人,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做那些慈善都是我对外树立的人设?不是啊,我穷过的。”
酒精总让人放下戒备。
许拓又灌了一大口酒。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郁好我为什么会爱上她,应该是我跟她有过共同的经历。我们从小穷过,我家也种过水果,依靠几亩果林过活。我也被毒贩拐过,只是我比她幸运一点。我见过太多穷孩子,我赚到第一笔钱的时候什么昂贵的不动产都没买,我去建了新明阳光小学。”
“所以,周驰,我是说真的。你们谁要走出去后敢再做毒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自嘲地说:“我这个罪人应该也有重来的机会吧?我帮了那么多穷学生上学,老天必须给我机会。”
“我不会,我答应你。”
周驰沉默了好久,炭火上的肉串吱吱冒着油,烤架自动齿轮发出机械的运作声。他很久才说:“当初是什么让你决心碰毒品的?”
许拓望着远山,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凉夜与炽热炭火。
他笑:“我登上云市富豪榜那次,第三,我还不是首富。我回干里看我爸爸,饭桌上槟野都在,我很骄傲,我爸爸只是笑了下,表情很淡。吃完饭我们出来,槟野说他随便做一个月的货就能卖上这些钱。他带我去看了钱,别墅里,仓库里,银行保险柜里,全部都是钱,堆成了山。”
“其实我恨槟野,但我也知道是我自己性格的问题。后来我也学会把钱堆成山了,明明我的钱都是干净的钱,我竟然也喜欢看它们堆成一摞一摞的样子。”
也许是今晚酒意下话说得太多太多,许拓感觉渴,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但杯子里都是白酒,他连忙吐。
周驰哈哈笑他,单手拧开一瓶矿泉水给他。
许拓大口地喝,他半醉半醒,抱着水瓶感叹地苦笑一句,说现在回头还不晚吧。他像在肯定,又像在疑惑。
他起身要回去,远处的保镖忙走过来扶他。
他叮嘱周驰:“把基地看好,我总有一种不安心的感觉。”
周驰摇摇晃晃起身:“我明白。”
许拓失笑:“可能是我确实不适合做一行,我爸爸说的对,我明明已经更换成最严密的保护系统了,不会有问题。”
他自顾自这样说,由保镖搀扶离开。
炭火上新放的烤肉正是酥烂香熟的时候。
周驰拍了拍左长洲肩膀,喊了门外的手下过来扶他们。
他没醉,只是得做做样子。
纪冲把他扶回房间,为他脱鞋为他关门。
屋里安静下来,周驰睁开眼,他就这样望着天花板很久,是他缉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重新思考“坏人”。
还有,许拓聘请的这些私人雇佣兵都是在他去云市后来的,这几天里他们一定早重塑过基地的布防,刚才许拓醉酒说过那句“已经更换成最严密的系统”,他得重新了解他们的新防御。
周驰冥想了好久,下床从衣柜里找出一个读取器。这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在闫致兵那里没有用上过,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用上。
手机还在被监听的状态,但周驰顾不了那么多,最近许拓很忙,应该不会抽查到他。就算是赌出这条命也必须去试一次。
周驰给郑祁华编辑了一条短信。
「钟师傅,你找的是以前放我那的机器?我才发现在我那儿,我给你送回去。」
已经晚上十点,周驰等了十几分钟才收到郑祁华的短信。
「好久之前那个机器?」
「对。」
「那你送来的吧,现在还是明天?」
「今天肯定不行,我不在云市。」
「知道了,等你有空。」
这段超出他们暗号的对话,各自都好像很默契地明白周驰是有消息想传递,今天不行,那就是明天开始。
周驰拎着几瓶酒去见赵行峰。
他低声说起计划:“基地的布防改了,应该很隐秘,可能在外围就已经有很多布控,我想潜入他们的系统看到布防图。”
赵行峰怔住:“难怪我说东门防卫少很多。”
赵行峰明白了周驰过来的意思:“你要我怎么做?”
“喝酒,喝醉,去打一个人。”
当天夜里,周驰趁着酒劲儿和赵行峰在院子里喝酒,周驰走后,赵行峰吵到一个美国来的雇佣兵,跟人打上架,被揍得鼻青脸肿。
当然,后面的事情周驰并没有看见,但知道会在预料中。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浴室洗澡。滚烫水汽让玻璃门上弥漫起一层朦胧水雾,他手指落在玻璃上,水珠一直滴落到指尖。
他画出一轮弯月,目光安静柔和看了很久,薄唇抿起几不可见的笑,然后义无反顾擦掉。
回到房间,他抱着温妩送给他的那个保温杯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