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乘着车舆回到张府时,天色已是黄昏,日光映在覆雪的瓦檐上,映出一层淡薄的金色。
他特意在大街上晃悠了好一大圈,等到天黑之后才从偏门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想着府中应当没人发觉自己不在了。
谁知左脚刚一踏进门,一盏昏黄明灯便猝不及防地照在了他脸上——
只见陈仪顶着一头满是雪水的毡帽,好似从哪儿冒出来的落魄水鬼似的,语气十分幽怨:
“殿下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寒大夫嘱咐您要静心修养,若是在外头叫这天气冻坏了身子,那便不值当了。”
“丞相早知您不会走正门,命小人在偏门这儿侯着殿下,说既然您有功夫在外边闲逛,说明身上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让我前来引着您到蝉饮斋去一叙。”
钟淳:“……”
寒容与不是说那人被几个老头叫走了吗,怎地这么快就回府了?
他心神不宁地跟着陈仪来到书斋,轻轻掀开那扁青的门帘,却被一阵携着温煦的香气给拂了面。
只见那六曲漆金屏风前正置着一鼎银犀宝兽炉,底下烧着炭火,上头点着辟寒生暖的零陵香,将整间屋子烘得暖意融融,仿佛置身于春日之中。
张鄜似乎刚从宫中回来,身上穿戴仍十分严整,肩上披着两段漆色狐裘,腰间系着紫金绶带,上至鬓发下至靴尖,都透着股冷极而威的气势。
钟淳睁着眼往他书桌上望,没望见那把令他心惊胆战的戒尺,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他发现他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张鄜的目光在钟淳鬓间那朵殷红得扎眼的梅枝停驻了片刻,面上没什么表情:
“将外头伺候的人都遣了,留下一两个嘴巴严的在外边守着。”
“是。”
作者有话说: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鹧鸪天》朱敦儒
第59章 雪泥(四)
眼见着陈仪将门掩实后退了出去,钟淳顿觉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更大了,屋内的炭火烧得旺,他才站了不足半晌,脖子背后便起了一层薄汗,整张脸闷得红彤彤的,最后还是憋不住将身上那件兔毛斗篷解了。
“想好要同我说什么了吗?”
良久,张鄜搁下手中笔砚,望着他的眼神很淡然,甚至称得上是温和,浑然看不出一丝动怒的迹象。
但钟淳却被那眼神莫名看得虎躯一震,倘若他此时头顶上有耳朵的话定然会怂得缩到脑门后头去。
“我……”
他口干舌燥地看着软榻上作为“呈堂罪证”的胖猫儿,心知自己这次真的躲不过去了,悲壮地想: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索性一股脑全招了!——
“前几个月时,我同三哥一道去后山狩猎时,骑的小马一不小心摔了……”
钟淳一边偷看张鄜的脸色,一边扭捏道:“……再醒来的时候,便发觉魂儿附在这胖猫儿的身上了,虽然听起来像一出离奇的话本,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原想寻着机会跟你说明,但那奴儿三三没法说人话呀……然后我就等啊等,可是等我变回人身的时候,却发现又同你说不上话了,于是便只好让小良子给你的府上递拜帖……”
“我知道。”
谁料张鄜竟平静地打断他:“我要你反省的不是这件事。”
“再想想,这些时日你犯了哪些错?”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