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会(1 / 2)

大概是藻镇夜晚虫声太响亮,做梦的途中,她的耳边都漂浮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

——半睡半醒之间,朴青野隐约觉得自己看见了极其怪异的场景。

人的梦境通常毫无道理,自己眼前光怪陆离浮动着的究竟是什么,她说不太上来。是一只薄薄的蠕动着的蛹,是半透明的肉色气球,还是一个正软绵绵晃来荡去的肥皂泡……?无端地让人觉得晕眩和美好。那层朦胧的膜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它在艰难地挣扎,轮廓越来越凸显,越来越清晰……

啪。

像小孩子吹出来的气泡在半空中流光溢彩地炸碎,朴青野猛地惊醒。

眼前模模糊糊的粉红光晕骤然消失,短发女孩下意识喘了一大口气,在床上窸窸窣窣地翻身坐起来。电风扇还架在床头柜旁嗡嗡地吹,平静温和的风被间歇送到身上,她反手摸了一把后背,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奇了怪了……

朴青野咂了一下嘴,打算推开窗子吹一吹夜风。

她唰地一声拉开窗帘,过了几秒钟就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被热醒的,而是切切实实被屋子另一头的动静吵醒的。

隔着半个弧形的院子,老屋有间房不知道为什么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透出窗纱,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很刺眼。朴青野初来乍到,辨不出那究竟是书房还是客卧的方向,只能听见有人走动和咳嗽的声音,还有东西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

过了一会儿,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来:

“……你别这样……”

啊,朴青野面无表情地看着窗户外的夜晚,估计是爸妈又在吵架吧。死要面子的两个人,在亲戚面前装模范夫妻装得太久,这会儿夜深了,恐怕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重新合拢窗帘,仰面躺在枕头上,闭了闭眼睛。本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心头那片因为梦而起的不祥阴翳,却怎么也挥散不去。

最近真是越来越容易胡思乱想了。

朴青野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枕头压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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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整个晚上没睡好,导致朴青野清晨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爸妈要忙迁坟的事宜,在镇里笼络人脉跑关系,还得找人算吉日,虽然不像丧事那样大操大办,但礼数总还是要做足的。朴青野作为夫妇俩的女儿,纵使是个没太大用处的挂件,也不好待在亲戚家里吃闲饭,整个白天都跟在外面东跑西跑。

笑得脸都僵了。

更让她觉得恐怖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自己爸妈突然转了个大弯的态度——

他们实在是突然,变得亲和过了头。

仿佛昨晚夜半的争执从未发生过,只不过是朴青野的一场幻觉,夫妇俩今天对彼此的态度格外和气,在乘车去墓园的路上,朴青野甚至看见自己亲爸扶了一下老妈的手——没有被推开。

两个人朝对方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带着刺,走在后面冷眼目睹爸妈讨论的时候,她两手揣着口袋,大热天的打了一个寒战。

……如果没看错的,刚才她爸,好像还有那么点挤出个笑容的意思。

对朴青野紧张的家庭关系来说,这可算是破天荒的事。

他们这算是终于看开了,要试图修复一下破破烂烂的婚姻了?

想不通。

直到站在奶奶的墓碑前,朴青野的脑袋,还在为疑虑而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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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里新建的公墓在最北边的山坡上,坐北朝南,墓碑后种着一整排油绿的丝柏。先前奶奶去世时和父亲关系闹得很僵的叔伯们也到了场,几家人客气地寒暄,把手上拎着的花篮放在墓前,修剪整齐的的菊花在阳光底下显得颜色鲜艳,像塑料做成的。

不仅是花,眼下一堆明明关系尴尬的亲戚聚在一起聊天的场景,也让朴青野感到一股直冲鼻腔的塑料味。

很刺鼻,让人浑身不舒服。

甚至有点儿反胃,怪矫情的。

是我不够懂事吗?只是因为我像爸爸妈妈经常说的那样,太过小孩子气,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舒心,还没懂事到足够“心平气和”的年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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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奶奶还活着,也一定不会喜欢现在的场面吧。

她正发呆,有个面孔陌生的婶婶忽然叫了一声:

“……朴青野!”

短发女孩从漫无目的的神游里清醒过来,有点茫然,下意识地从脸上挤出一个并不真诚的笑容:“啊?”

松松垮垮站着的一堆人群忽然哄笑起来,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话,有人用家乡话问她:“小野刚才是不是打飘了哦?”

还有个伯伯给她爸递烟,一边用男人间开粗鲁玩笑的架势拍了一把朴父的肩膀,叼着烟含糊地说:“老朴,你的女儿真是越来越话少了,小时候那么活泼……”

立即有人跟着附和:“还是小的好啦,小时候多好……”

一大群亲戚吵吵嚷嚷地看过来,十几道视线都往自己身上扫,甚至爸妈也笑吟吟的,像同样的皮囊下换了两个人。靠厚脸皮应付过十几年长辈的朴青野,此刻觉得浑身上下都尴尬得快要奓毛,勉强扯了扯嘴角:“……啊,伯伯说得对,我小时候确实皮点。”

大伯不知道为什么又被这句话逗乐了,伸手咔嚓按起来打火机,说话的时候,香烟在嘴角一动一动:“小野,你最近开不开心啊?”

开心?

我应该为了什么而开心?在奶奶墓前看着一堆大人扯闲话,是值得高兴的经历吗?

……还是说,面前这个叼着烟一脸享受的中年男人,知道什么别的事情?

朴父立即用手肘顶了一下自己的兄弟,说:“跟小孩子开什么玩笑。”

大伯咧嘴,低头把朴父手里夹着的烟也点上。

……一定有什么发生了,而我或许是在场的人里面,唯一对此完全不了解的。

朴青野迎着长辈们的目光,心里那种从昨天开始就忐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所有人又合谋把她蒙在鼓里——这样被欺骗般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