惚,犹如灵肉分离,有着隔世之感。
斩断的手臂,彻底崩溃的身体,还有遮天蔽日的箭雨,合着血泪的往事历历在目,以至于重生的身躯也在这瞬间袭来的剧痛下颤抖不休。我以为我能顺利跨越它们,忘记它们,将它们连同虚假的死亡抛之脑后。
但事实上,我被凤凰剜出的心脏,仍在每天每夜作痛。
每天每夜……每时每刻!
越来越多的人披着风雨赶来,在灾难前各显神通,一袋袋装满黄土的革囊刚扔进江流便被迅速吞没其中,看不出半点成效,却不影响他们的行动,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即使有人试图去拉住洪水中一条泛白的手臂,又在下一刻一同被奔涌的白浪送往死亡的彼岸……也没有人中止自己手上的工作。
“坚持住!”
“撑住!撑下去!完事后,大家都来我家喝酒,我江南闫家向在场所有人敞开大门!”
“老子还没见到那柄天下第一剑,可不能白白死在这种地方!”
少侠们的声音在天地间消弭,我一趟接着一趟奔波,效率将众人甩了老远一截,刚接过后方传来用以堵水的物件,便对着那浑浊水面纵身越下,我数不清这样的举动重复了多少次,我只知道……无双快要被耗尽了。
主神开恩,允我每日能有半个时辰的无双,而在这半个时辰后——
手指神经质痉挛了一下,仿佛是肢体先一步回忆起气血耗空内脏俱损的痛苦,我面无表情擦了把脸上的水,再次扛起沉重的布袋,然这回只走出短短几步,我就听见山崖那头有着嘶哑而崩溃的呼声:“都快逃!大浪来了!快逃!逃啊!”
果然,我遥目看去,九曲十八弯的水道固然能延缓洪水,但累积到一定势能,爆发起来也就越为可怕,那快要有山崖高的白浪携着能让无数生灵灭顶的绝望而来,就是我们已尽力在崖下建起防线,也多半拦不住这一下的浪袭!
“逃啊!想死吗?快点回崖上来!”
少侠们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踩稳的落脚点,返回到山崖上,由于大家都在走回头路,也就使得那个独自飞身向下的人格外不可理喻。
那人踩在了我最先找到的怪石上,布衣长靴,高束马尾,着装在武林大会一众渴望标新立异的侠客间略显平平无奇,不过按照一些话本定理来说,这种看似平平无奇的人通常都会在之后潇洒打量全场,打脸方式多种多样,譬如美人环绕后宫成群,莺声燕语羡煞旁人,譬如腰间佩绝世名剑,出鞘即惊艳天下。
美人是别想了,这里只有落汤鸡,绝世名剑还是可以保持期待的。
只见那人面对那高过人许多的浪潮,相当从容不迫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剑,狂风作起,刹那间冷光四溅晃瞎人眼,好一把绝世名……名……没了?这就抽完了?
他抽出的竟是一柄断剑!
“你疯了吗?快回来!……来不及了!他疯了!”
平平无奇的人,平平无奇的剑。
他抬起手臂,平平无奇地挥出一道剑气。
而那势不可挡的浪潮,就在抵达他身前的顷刻间,竟被生生裂成了两半!
“轰!”
浪拍崖岸,震荡山野!
雨本来就够大了,不怕死站在崖边的少侠直接被这一股冲击撞得后退,已经分不清究竟下的是雨,还是浪涛直接被轰上了天。在最强劲的浪潮过后,怪石仍旧耸立,防线依然顽强,那解决了危机的青年却不见了。
就在人们快要以为他是被吞进了洪水里时,下一刻,直接有人腿一软跌倒在地,只见方才还在应对巨浪的青年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崖上,他边走边收剑回鞘,目不斜视穿过因他而陷入寂静的人群,消失在了山林里。
不言不语,他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个字,那犹如冰封的侧脸,看起来也确实不是多话之人。
但我知道,他并非真的沉默寡言。
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兴奋的时候,不好意思的时候,他都是很爱说话,很容易翘尾巴上天的那种人,也许在外人面前还能撑一撑冷面高手的作态,在我这里却是万万不能。
毕竟他是很爱撒娇,又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撒娇的倔强青年。
“徐风……”
不知何时,姬渊撑着一把素伞来到我身后,轻轻唤了我几声,我才回过头。
她看了我一会儿,便探手抚上我的脸庞,拇指指尖柔和地拂过我眼睫上氤氲起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