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去,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他鬓角花白的发较一年前更长了。
鬓发花白,瞳孔浑浊,脸上的皱纹细数也多了几根,人变老的速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只是稍微移开目光……只是错开一秒钟,挂在枝头的饱满果实,就已经掉进土里腐烂。
“……我叫徐风,此番前来投奔王爷是为……”
没等我把昨天忽悠姬宣的那堆瞎话再重新装点一下好摆盘上桌,石老冷漠得可怕的神情就逼得我自觉把后半截话吞回肚子。
老人脸色之凉,令人见之胆颤。
他问道:“你就是这么去见的王爷?”
我脊背受训般挺得更直,脚下却没出息发软,好不容易从咬紧的牙槽里憋出一句微末应答:“是……是。”
“什么样子!”
石老陡然暴喝,不止震得我整个人都抖了两抖,连陈奕都险些没拿稳令牌砸腿上去,石老根本没分个眼神给倒霉受牵连的同僚,双手一拍就站起身,目光炯炯向我逼过来!
这一起身就看出了门道,何为老骥伏枥,我感觉一座生于远古的高山正立在我眼前,岩石与岩石间全是裂痕,裂痕里长出参天绿荫,而我变得很渺小,当时光向我发怒咆哮,我只能嗫嚅不言。
“你竟然敢就这样去见王爷。”
半晌,石老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从没听过他用这种口气同其他人说话,更遑论是对我,自借住宣王府认识以来,石老就没对我提高过哪怕一次嗓门,一口一个小公子,哄我跟哄三岁小孩似的。
但现在我刚要往后退一步,他神色立时变厉,陈奕才把令牌捡起来,下一刻就被石老连桌带盘全给掀了,乒乒乓乓碗筷碎了一地,我五脏六腑也在这样的动静中惊跳不止,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臂被人狠狠握住了!
“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五指成爪拽着我,像要把我的肢体径直从躯体上撕下来那样用力,老人话语间隐约带着几丝压抑的颤抖,他胸膛起伏如同喘不过气,一边瞠大双目紧盯着我,一边勉力咽了好几次唾沫。
石老道:“无妨,有些事只能上了年龄的人来做……宣哥儿下不了手,不是他的错,我一直都这么跟他说,他没错,谁都没有错,这真的不是他的错……一定要找个缘由来责怪,那就怪老天爷,老天爷不长眼啊!”
陈奕道:“石老?!你退后!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后半句是冲我来的,陈奕在完全弄不清楚事态发展的情况下凭直觉找到了我这个罪魁祸首,不得不为他的机智大加赞赏,但我就是想按照他的吩咐后退也退不了,我知道陈奕已然拔刀,知道大门那边涌进了许多守卫,我也知道我需要马上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的无害,举起双手或者双膝跪地都是很好的选择——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姬宣真的被我糊弄过去了吗?
他为什么允许我留下,为什么会承诺,说,他暂时不会杀我。
为什么夜半吹笛,为什么要一个人站在窗边。
种种困惑不解,都在石老这里得到了解答。
石安恨声道:“这些年我什么下作手段没见识过,可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冒充那个人,你不该……老天不开眼,老天不开眼啊……”
“区区赝品……也敢在此地放肆!”
我很少去思考,我假死一事会给活着的人造成多少影响,因为这是我思考了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既是如此又何必增添烦恼。
那时兵临城下,我只给对我深信不疑的李严留信,告诉他我总有一日会回到人间,而在那之前,我请求李严,让他帮我照顾好我的姐姐徐英,让她不要太过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