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唯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强烈。他垂下眼眸,有些哀切道:“你怎么自己换鞋了呀,我白白给你拿了换鞋的小板凳过来。呜……”
装哭不出来。
卡住了。
被卢森疑惑的目光注视着,白唯觉得自己快要破功了。但很快,卢森说:“把板凳给我。”
“哦……”白唯把板凳给他,并由于自己刚才的想象,有些紧张地看着板凳在卢森手里的作用。
应该不会用来砸他的脑袋。
板凳有点小,卢森一个大个子坐在板凳上,有些滑稽。但他脱掉了拖鞋,又穿上了刚才进门穿的短靴。而后,他又脱掉短靴,穿上刚才的拖鞋。
白唯:=口=
白唯陷入沉默,卢森则泰然自若地站起来:“走吧。”
……这算什么,嘲笑?做戏?白唯独自看向全身镜时,表情又变得冷淡阴郁。可在面对卢森时,他的表情又变得温柔开朗起来。他把卢森的外衣挂在脏衣架上,嘱咐他去洗手,又把番茄汤舀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的面前,一碗放在卢森的位置前。
他记得很清楚,卢森的那碗是有毒的,自己的这碗是无毒的。借着,他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烛光摇晃中,卢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他穿着干净的家居服,洗干净的双手也很干净。白唯看着烛光后卢森干净的脸,第一次觉得这场婚姻也有让他身心舒畅的时候。只是卢森低下眼,对着面前的汤又发出提问了:“这是……”
“番茄汤。”白唯又补充了一句,“我亲手做的。”
卢森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再度。
白唯不擅长直视着人撒谎。他双手捧着自己的小碗,垂眸注视着汤里的漩涡道:“我是想……卢森,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多……”
“十三个月零十五天。”卢森说。
这个人有必要把日期记得这么清晰么?!
“好的,十三个月零五天。”白唯从善如流,“可我们好像一直都没有过上比较正常的婚姻生活。在半年前搬来这里后,你忙着修车店的事。我也在家里忙着我的事。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这样吃过饭,也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坐着聊过天。”
“我只是觉得,结婚,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和你一起离开青禾、离开我的家乡时,我以为,婚姻应该是一段新的开始。我从此能够离开我的原生家庭,你也能离开你的。但在那之后,好像一个又一个意外不断地打断了我们。”
白唯的脑海里闪过无数这一年来的种种片段,这坚定了他的决心:“一个月前,是我们的结婚一周年。但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你在一楼看电视,我在二楼看书,就好像那只是一个随时可见的日子……”
“原来一周年对于人类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卢森喃喃道,“哦我是说,我们人类……”
白唯觉得卢森又在胡言乱语。他有点恼火,但略过了他那句话:“这一个月来我想了很多,最终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忽然间,餐厅变得极度寂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如果白唯的听力并非人类,变得更加灵敏,他会发现卢森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已经全部消失。而如今,他只能看见卢森张着嘴看他,就像听见了什么让他极度不希望的消息一样。
半晌后,卢森语调古怪地说:“难道,你又想离开我?”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的祖父、和我的家族,都接受不了离婚这件事。”白唯立刻反驳,“这正是我今天做这顿饭的原因,我的意思是……”
视频里说:“语言搭配动作会更有说服力。”
白唯的手很漂亮。他手指修长,指节突出,修剪得宜的指甲圆润,关节处带着微微的粉。此刻,他将那只手放在餐桌上,越过桌面,向着卢森伸出自己的手。他垂着眼眸,以避免和卢森对视,但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让我们重新开始,像一对普通夫妻那样过日子,修复我们的关系,就像我们的结婚誓言里那样深爱着彼此。”白唯说,“你……你愿意吗?”
卢森尚未向他伸出手。白唯知道自己这样说话实在是太异常了,可他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要达成这个目的。
他闭了闭眼,他没想到自己的演技在关键时刻,竟然这么纯熟。那一刻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颤颤的动人心弦:“还是说你已经对我失望了……老公?”
说出这句话时,白唯真想当场死在这里。
可卢森的手已经压了下来。他的手比白唯的更大、更热,也更用力地握着他。卢森似乎由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有些语无伦次:“哦对不起,我刚才不是要拒绝,我只是太震惊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我也不知道对于人类……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我们之前的关系是需要修复的。你别哭,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这样说,好的,我们重新开始……”
在得到卢森的允诺一分钟后,白唯觉得现在收手不算异常。他把手收了回来,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珠:“我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卢森说。
“为了庆祝,我们喝汤吧。”白唯说着,用勺子舀了一勺汤。他发现卢森也舀了一勺汤,却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白唯心里警铃大作,他再三思考,觉得一切都早已溶于水中。
“那个……”卢森用一种好奇的、探寻的眼光看着他,“你可不可以再叫一次刚才那个称呼。”
白唯:……
那个词在白唯的喉咙里卡了卡,可最终他还是假笑着,把那个词滚了出来:“老公。”
字正腔圆。
卢森:“哦……嗯。”
他连勺子都忘了,端起碗,一口把整碗汤喝了下去。
拿着勺子的白唯:……
毫无礼貌的行为,难怪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卢森过不下去。白唯冷着脸,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自己的那部分。再抬头时,卢森已经给酒杯里倒上了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你要来点吗?”
“好啊。”白唯笑吟吟地说。
他们在烛火中碰杯。白唯再度宣读了结婚时的誓言:“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卢森说。
他注视桌子那边的妻子。白唯浅棕色的刘海漂亮又整齐,挺翘鼻子下嘴唇勾起笑吟吟的弧度。白唯很少这样笑,他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无论是在黑港初见时,还是在北都初见时。至少最初在黑港初见时,卢森完全没想到,白唯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白唯那么完美,又那么好看。他把白唯收藏回家,作为他开始金盆洗手人生的纪念,就像过去他收藏所有抢夺来的藏品。如今在烛光下细看,白唯越来越好看了。
这是他从地下组织离开,摆脱旧敌的追杀,取代“卢森”这个身份的第二年,也是接手“卢森”的简历、家世、乃至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的第二年,除此之外还是他不慎“死而复生”,被妻子看见后的第一年。
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了阴差阳错和种种波折。而显然,他的生活又出现了转机。在他不熟悉人类社会、把各种关系搞砸很久之后,他的妻子对他变得热情了起来。卢森第一次做人,也是第一次让人生陷入一场名为“金盆洗手”的剧本——在面对可能失败之局时,卢森会告诉所有人和他自己,他在玩一场剧本。
况且,从最开始,他只是需要一个家庭来证明他的合法身份。仅此而已。
但这一刻,他觉得心中好像动了一下。他摸了摸胸口,疑惑这种家庭和睦的感觉,对于人来说是否就算是幸福?
而且,他好像有一种预感,这样幸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卢森想。
可当天晚上,就有一股痛感从卢森的肚子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