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到平堰最快要五日的车程,但按照谢蘅赶路的方式,十日能到都算好的。
一日三餐得停下用饭,绝不吃干粮,用完饭后得歇歇脚;天气渐热午时到申时初太阳大绝对不走,虽然马车里放了冰块;夜里风凉,戌时四刻前必须得找地方歇脚,歇脚的地方不能在野外,不能是粗简的客栈;马车行进的速度始终不能过快,不然会颠簸。
车马奢华,侍卫成群,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坐着的是哪位公主殿下。
除此之外,谢蘅逮着机会就要作。
当然,这是乔祐年的说法。
一行到第六日,谢蘅用了午饭在客栈睡到申时才起来,上了马车才走出二里地,马车就停下了。
理由是,谢蘅在客栈用饭时听人说这附近有一处瀑布谷,巍峨壮观,风景如画,他要去看。
乔祐年当即就气的直翻白眼,仰天一叹。
“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麻烦精,我突然觉得其实从文也不是多折腾人的事,那些文章也不是不能背一背,字帖也不是不能练一练。”
宋长策虽也无奈,但他没法像乔祐年这般当众抱怨。
毕竟乔祐年是谢蘅的师兄,如今更是太子的师兄,即便被人听到,也不会置喙什么。
只有柳襄轻声道:“那处瀑布确实是难得的美景,正好我们都去看看呗。”
乔祐年宋长策都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昨日他要看夕阳,前日他要看日出,你都是这么说的,昭昭表妹,他是不是捏了你什么把柄,你才处处为他说话?”
宋长策虽未言语,但却紧紧盯着柳襄。
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柳襄却万分坦然道:“世子生长在京城,因身子羸弱从未出过京,对外头的事物好奇也正常啊,且我们此行本就是打着世子出京游玩的幌子,若对沿路风光视若无睹,难免叫人生疑。”
溯阳雪灾已过去两年,再去调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们虽为钦差,但对外却暂时只说是随行保护世子,免得消息漏出去让那边做了准备,更难调查。
乔祐年与宋长策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道理。”
“合着他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但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应是如此。”
柳襄见谢蘅已经下了马车,遂问道:“你们要去看看吗?”
乔祐年看向宋长策:“那既然来都来了?”
他也自小生长在京城,也没看过外面的天地,以后想来也难得有机会再来,看看就看看呗。
宋长策:“...那就去吧。”
柳襄看了眼谢蘅单薄的衣裳,想了想后,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斗篷,才朝谢蘅走去。
此去到瀑布谷要步行两刻钟,队伍中还是得留个主事的人,见乔祐年和宋长策都有意过去,重云便留了下来,朝柳襄恭声道:“有劳云麾将
军帮忙照看些世子。()”
柳襄点头:“你安心便是。?()『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谢蘅的暗卫提前探了路,这里不会有危险,不过是看个瀑布,自然不会出什么事。
且就算遭遇了什么埋伏,有她和宋长策,还有暗处一直跟着的那两人在,也能应付。
柳襄跟上谢蘅,偷偷偏头看了眼他的脸色,虽然算不得多好,但也算红润,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从出京第三日开始他的状态就不大好,她是真怕他在路上病倒了。
他们此行没有带大夫,要是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更是受罪。
谢蘅的注意力都在四周风景之上,并没有察觉到柳襄的打量。
太阳自丛林洒下,光点斑驳,林中时有鸟鸣,离谷中近了,已能感受到微微的凉气,在炎热的夏天,这可谓是得天独厚的避暑胜地。
柳襄深呼吸感受着四周新鲜的空气,顿觉身心舒畅。
谢蘅瞥见她弯成月牙的眼眸,淡淡道:“不知边关是怎样的,可有这样的美景?”
柳襄本以为他不愿意说话,便一直没有开口打扰,听他突然询问,这才睁开眼,笑意盈盈道:“边关多是黄沙漫天,没有这般美景。”
“过往十余年,云麾将军便没出去看看?”谢蘅哦了声,又道。
柳襄摇摇头:“没有。”
“自记事起便跟着爹爹习武,后来又一心在军营,没有想过出去。”
爹爹从不跟她提外头的天地,若不是看到那些话本子,她都不知道世上还有那般繁华的玉京城。
谢蘅淡淡扫了眼她。
原以为她是自由自在的鸟,没想到跟他一样可怜。
“世子好像很喜欢这里。”
谢蘅转过眼,瀑布的声音已近在咫尺,凉爽感扑面而来,他轻轻弯了弯唇角:“尚可。”
那就是喜欢了。
柳襄轻轻笑了笑,没再出声。
这几日他但凡有精神,就不会错过沿路的美景,她便也看得出来,他对山水即便不是向往,也是喜欢的。
瀑布谷与官道连着一条小路,许是常有人在此观景,泥巴路上铺了些鹅卵石,边上还插着一排木栅栏。
风景虽美,但也伴随着危险。
小路不算太窄,可容两个人并行,柳襄朝下头看了眼,底下虽一片青葱,但深不见底,加上临近瀑布地面有些潮湿,虽然路边有栅栏,但她还是有些害怕,硬是挤上去跟谢蘅并肩而行。
谢蘅:“...”
他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柳襄。
她把他当三岁小孩么,这么大条路他除非不想活了,否则还能越过栅栏掉下去?
柳襄抬头跟他对视,并不退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哪根栅栏松了呢,他滚下去就没命了。
二人对峙半晌,谢蘅率先挪开了视线。
她此举是为护他周全,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 ,并行就并行吧。
后方,宋长策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眸色又沉了几分。
乔祐年走在他身后,恰好被挡住视线,并没有看见前头发生了什么,加上正好探头朝下望,不防宋长策突然停下,直起身子回头时便一头撞在他后脑勺上。
“嘶...”
乔祐年捂着额头,没好气道:“做什么呢?”
宋长策回神,摸了摸后脑勺,眼底带着几分哀怨:“...没事。”
谢蘅有那么脆弱?这么大条路还容不下他?
转过一个弯,便能看到瀑布了。
谢蘅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巨大的水流从高空落下,犹如从半空开了一道银河,击在石头上溅起层层白色的水花,底下潭水幽深,两岸青绿盎然,美丽而壮观。
柳襄看的入了神,好半晌后闭上眼长长深吸了一口,在心里快速筛选美好的词藻,而后道:“好漂亮。”
谢蘅本以为她这般动作应是有感而发,就算不是一首诗,也能念出一句词。
没想到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柳襄转头对上谢蘅的视线,不知是不是合作过一段时日培养出了些默契,她竟看懂了他眼中的未尽之言,顿觉有些羞愧,有些不自然的解释道:“我没读过什么诗。”
本以为谢蘅会奚落几句,没想到他只是面色淡淡的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
柳襄赶紧跟了上去。
越靠近瀑布越凉,甚至隐约有水花溅过来,柳襄下意识想替他挡着,但碍于身高不够,还是有些许溅到了谢蘅的脸上。
柳襄便道:“世子,就到这里吧。”
谢蘅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的意思。
他四下望了眼,将目光放在了离瀑布很近的一块大石头上,柳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暗道不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谢蘅便先她出了声:“我想去那里。”
谢蘅说这话时转头看着她,语气平和到甚至有几分温柔。
柳襄一肚子拒绝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
不能怪她没出息,试问谁能对着这张脸,这样的语气说出拒绝的话?
柳襄垂目看了眼手中的斗篷,心一横:“行。”
“得罪了。”
柳襄伸手揽住谢蘅,提气一跃而起,足尖点在木栅栏上,飞向那块两人高的大石。
乔祐年宋长策刚转过弯就看到这一幕。
巨大的瀑布在那一双人影的衬托下仿若成了背景。
“不是,疯了吗,他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离那么近淋了水受了风寒又得好一阵折腾!”乔祐年怔愣过后,气道。
宋长策的视线则停留在了柳襄手中的斗篷上。
原来她是给谢蘅准备的。
落到石块上,确定谢蘅坐稳后,柳襄才展开斗篷披在他肩上,然后挨着他坐下。
不得不说,这地确实是极好的观景点。
谢蘅微微一怔,偏
头看了眼红色斗篷。
原来是给他带的。
但...
“柳襄。”
柳襄正欣赏着美景,加上瀑布声大,她只隐约听见他好像叫了她,遂转头道:“怎么了?”
谢蘅捏着斗篷:“...这是女孩子穿的。”
柳襄见他要取下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解释道:“我也没有男子穿的斗篷啊。”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让谢蘅不由一怔。
“此处极凉,世子还是要注意些,万一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柳襄怕他取下来,干脆倾身过去给他系上,且为了防止谢蘅解开,打的是军中特有的结:“世子放心,这里没人看见,待会儿L出去便取下来。”
温热蓦地散去,手背愈显冰凉。
谢蘅垂目看着被打了个他看不懂的结,不得不放弃解开的念头。
她真是...
不可理喻!
哪有强迫男子穿女孩子斗篷的。
“世子你看,那里有条鱼。”
谢蘅还没来得及发作,柳襄便欢喜的指着下方潭水中道。
谢蘅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果然见谭中有鱼游过。
不同于池中观赏的锦鲤,它并不漂亮,但似乎格外的活泼自由。
他突然,就想吃鱼了。
最好是加麻加辣,他吃不吃得不重要,主要是见不得它这么欢快。
而经过这么一打岔,谢蘅就忘了斗篷这事。
远远地,乔祐年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不应该啊,他一直觉得昭昭表妹和宋长策才是最相配的,可眼下怎么瞧着...
乔祐年猛地晃了晃脑袋。
不不不,昭昭表妹跟谁配都不会跟这个小气鬼配!
昭昭表妹对他多有关照,只是为了顾全大局。
毕竟这小气鬼若受了风寒,会耽搁他们的行程。
突然,乔祐年猛地想到了什么,飞快看向身侧的宋长策。
他该不会吃醋...
这个念头还未落下就被掐断了。
因为宋成策正盯着潭水里的鱼在发呆,全然不像吃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