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弥景,他微微挺起脊背,石破天惊的来了这么一句:“最迟明年年底,后年年初,孙仁栾就要死了。”
弥景睁大双眼,无比震惊的看着他。
屈云灭其实也震惊,但看看弥景,他让自己做出一副这事不值一提的模样。
弥景看看一脸平静的萧融,再看看一脸平静的屈云灭,他忍不住的问:“萧公子可是在开玩笑?”
萧融笑:“此等大事,谁敢拿它开玩笑。孙仁栾也算是这乱世当中的一位英雄,只可惜他身处南雍,要顾忌的人和事太多了,况且不是每个人都对他心怀感恩。”
最后一句萧融的语气有点怪,仿佛在强调什么,弥景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敢信他的话,也不敢不信。
孙仁栾要是死了,南雍立刻就要大乱,小皇帝是孙仁栾扶持上去的,他的身份其实有点问题,好多人都不愿意认他这个陛下。弥景原本倾向的便是去辅佐小皇帝,毕竟他年纪小,多教教的话,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力挽狂澜的明君。
但国舅不能死啊,国舅死了,弥景当真不认为自己能护住小皇帝。
弥景在这边头脑风暴,他都没注意到萧融从袖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等他终于勉强回神的时候,桌上摆了一排奇奇怪怪的物件。
……这都什么?
萧融手里正在拆一个纸包,发现弥景呆呆的看着自己,萧融笑了笑,给他介绍道:“这个物件叫做煤,是从地下挖出来的石头,可以燃烧,拳头那么大的煤能烧上两个时辰,做成煤球,能烧上六个时辰,而这样的煤镇北军有几座山那么多,莫说一辈子,就是几辈子都用不完。”
他带来的煤只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这还是前几天刚从平城送过来的,萧融扭头,对着屈云灭伸手:“大王,火折子借我一用。”
屈云灭:“……”
他默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
将煤丢进客栈的陶碗里,萧融把煤点燃,看着这块黑石头真的发出了红光,弥景瞳孔一缩。
屈云灭漫不经心的抬眼,看见佛子这没见识的模样,他颇觉瞧不上眼,却忘了之前他是怎么烧了一块又一块,把自己大半夜热醒的事了。
……
萧融继续指向下一个:“这是一份图纸,名叫火炕,辽东辽西两郡早有火炕,不过我画的这一份更精巧些,烟道的安排更加合理,且不需要一直燃烧着灶台,黄昏做一顿饭,借着烟道中的余热,就能安睡到大天亮了。”
再下一个:“这是一份沤肥法,可增加农作物的产量。”
“这是一份晒盐法,海边的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晒盐成功后,盐价便能再降些了。”
“而盐价降了之后,这腌菜法就该派上用场了,如今的腌菜多是酱菜,虽也能入口,可这口感是差了些,用盐腌制的菜蔬可以保持菜蔬的原貌,而且更好吃。”
弥景微微张
() 口,惊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这时候,萧融把自己手中的纸包递了过去,纸包被他拆开有一点时间了,他告诉弥景:“请佛子感受一下这粉末。”
弥景一愣,抬起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纸包中黑糊糊的东西。
这一碰,他顿时心惊,因为这粉末居然是热的。
萧融看见他的表情,这才笑起来:“此物……姑且叫它热粉吧,包着时是冷的,拆开时便是热的,随拆随用。我不准备将此物公开、或是售卖给百姓,寻常百姓一来用不到,二来也不会用,且这配方有些贵,百姓不一定买得起。所以我预备留给镇北军使用,随身带一包这个,即使是严严冬日,也不至于再冻得手脚冰冷了,连严寒都不再惧怕的镇北军,还有谁能阻挡得住他们呢?”
此时此刻,屈云灭和弥景的表情同步了,他俩都呆呆的看着萧融,弥景率先反应过来,有些急的问他:“此物不售卖或公开,那其余的……”
萧融:“除煤以外,其余的我都会公开出去,等煤的开采量变大了,我也会试着向外售卖,粗糙的煤球贱卖,上好的煤块高价卖,佛子应当懂我的意思。”
弥景点点头,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这些也能惠及南雍百姓吗?”
萧融沉默一瞬,回答道:“南北两地信息沟通,这我是管不了的,但我所能拿出来的又不止这几样,有条件的情况下,我当然还是先顾着淮水之北的百姓。”
说到这,萧融扭头:“大王,你说是不是?”
屈云灭拿着那正在发热的纸包,他茫然的抬起头,根本没听见他们俩说了什么。
萧融:“……”
对面的弥景彻底沉默了。
萧融拿出来的这些东西既能改善民生,又能改善军备,虽然弥景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东西,但他看得出来拥有这些的镇北军,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选南雍,其实就是要跟镇北军作对,而选镇北军,就要背上篡位的骂名。
弥景是遵善寺的僧人,他在长安时受的都是雍朝恩惠,不管是过去的经历、还是百姓的盼望,其实他都更想去南雍施展才华。
况且镇北王这个人,他真的不看好他。
萧融看出他的纠结,仔细想想、也能想出来他在纠结什么,萧融看看他,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他直接站起来,举起双手,像当初对屈云灭行礼那样,对佛子行了个大礼。
“请佛子看在黎民苍生的份上,留在镇北军当中,镇北军越是实力雄厚,百姓遭受的苦难才越少,二虎相争、地动山摇,虎狼相争、满地狼藉,只有到了虎鼠相争的地步,这天下才终于太平了。”
弥景不敢受萧融的礼,赶紧也站了起来,而屈云灭看着萧融对弥景那么放低姿态,他这心里突然非常不是滋味。
霍然起身,屈云灭把萧融推到身后去,然后沉着声音对弥景说:“就如萧融所说,本王与镇北军有诸多缺点,但本王已下定决心要迁都,为了大军、也为了追随本王的人,本
王会做出镇北王该有的样子。本王不信佛也不信道,但既然百姓信佛子、萧融信佛子,那本王便要来请佛子回去,佛子若对本王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言,本王会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万万没想到屈云灭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萧融都惊呆了,而弥景看着屈云灭有些不耐、却也认真的模样,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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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那只拿着佛珠的手放在身前,对屈云灭行了一个单掌礼:“那弥景便叨扰大王了。”
…………
半个时辰后,他们踏上归途,萧融坐在马车里,一下一下的瞥外面骑马的屈云灭。
弥景虽然长得清瘦,但人家浑身腱子肉,要不然也不能重走朝圣之路,他在后面同样骑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屈云灭早就看见萧融的眼神了,忍了一会儿,他才忍无可忍的问:“看我做什么?”
萧融乐:“我看大王是不是被夺舍了。”
屈云灭不解:“什么是夺舍。”
萧融想想怎么解释:“就是肉身还是这个肉身,里面的魂魄却换了一个人。”
屈云灭:“……本王才不是野鬼上身!”
萧融耸耸肩,原来这时候的夺舍叫野鬼上身啊。
逗大王挺有意思的,可是萧融有点困了,于是他倚着车厢,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他安静了,屈云灭却又看向他,他眉头紧皱,过了好久才终于出声:“你以后不许对人行大礼。”
萧融扭头,“为什么?”
屈云灭:“……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萧融对着他眨眨眼:“对高丞相也不能行吗?”
屈云灭:“不能。”
萧融又问:“对大王呢?”
屈云灭:“不必,本王没那么多规矩。”
萧融哦了一声,本来都要躺回去了,突然,他又折回来,好奇的问:“若以后见到了陛下,我也不能行大礼吗?”
屈云灭:“……”
他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向萧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句:“你敢行,我就砍了他的腿!”
萧融同样定定的看着他,然而片刻之后,他噗的一声笑出来,差点把自己笑的滚进去。
屈云灭:“…………”
至于吗。
萧融一边笑一边说话,气都快喘不上了:“不、不是,那也应该砍我的腿啊!关别人什么事!”
屈云灭被他笑得脸都黑了,但萧融问的对啊,为什么他第一反应是砍别人腿呢?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毛病,便回答不上来,只能气鼓鼓的看着他,然而他越这样,萧融笑得越欢。
很快,萧融的笑声就传到了后面,弥景骑在马上,默默听着这俩人的动静。
……为什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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