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池挑眉朝萧燕飞看去,眼底跳动着细细碎碎的笑意,宛如不远处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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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听得清楚明白,当萧燕飞口中数出“十”的时候,皇帝就应声倒了下去。
就仿佛她对着皇帝射出了一支任何人都看不见的箭。
萧燕飞拉了拉缰绳,驱马朝他那边稍微挪了挪,悄声道:“我方才看到皇上在服食丹药。”
这若是对着旁人,萧燕飞自然不敢随便非议皇帝,可顾非池不一样,这可是一个连朝廷钦犯都敢劫的主。
顾非池微微颔首。
皇帝信道,尤其对归元观的无量真人十分推崇,日日都在服食无量真人炼的丹药,甚至还会赠与近臣亲信一起服用,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朝野中,有不少人知道。
萧燕飞接着道:“我猜,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邪火热毒上冲于脑,则发头痛,皇上刚又服了丹药,无异于饮鸩止渴,这不,头痛反而加剧了。”
之前她在水榭时看到高安给皇帝喂丹药,就仔细地观察了皇帝,发现皇帝的脖颈透出一片红色的疹子。
这应该是由于长期服食丹药导致了重金属中毒,从而引起痈疽,又名丹毒发疽,往往从患者的背部开始发作,皇帝身上的痈疽都延伸到了脖颈,说明体内的积毒不少。
丹药看似令人龙精虎猛,实则对人体毫无益处,还会像白蚁蛀空树干般一点点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现在的皇帝就是那株外强中干的枯树。
从方才起,皇帝就时不时地揉着太阳穴,显然有头疾,他的头疾便是丹毒上冲于脑导致的。而他不知丹药是毒,反而以服食丹药的方式去缓解头痛,简直是在慢性自杀。
萧燕飞幽幽地叹了口气:历来帝王都指望着可以长生不老,今上也同样不能免俗。
她记得,她在现代看的那些历史书籍以及中医随笔就提到历史上不乏喜欢嗑丹药的帝王,这些帝王大都短命,最年轻的东晋晋哀帝司马丕不过才活了二十五岁而已。
顾非池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她现在说得这般笃定,也就是说,从方才皇帝出现起,她就已经注意到了皇帝身上的不对劲。
就像是那日在藏经阁,她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一样……
两人很快就策马出了马球场,迎面看到梁公公缓步从澹碧水榭走了出来,转头对着一个细眼睛的青衣小内侍吩咐着什么。
那小内侍一脸义愤,似在为梁公公抱不平,却被梁公公抬手阻止,一边回头朝澹碧水榭望了一眼,那精明的眼眸中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有不甘,有愤懑,也有取而代之的勃勃野心。
捕捉到对方的眼神,萧燕飞弯了弯唇,又凑过去问顾非池道:“梁公公这个人怎么样?”
顾非池是卫国公世子,时常出入宫廷,肯定对这位梁公公有所了解。
“他啊……”顾非
() 池几乎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意图,简单地说了一句,“狠,对人狠,对自己更狠,野心也不小。”
他低笑了一声,赞赏地点点头。她的眼光不错,挑对了人。
很好。萧燕飞满意地一笑,翻身下了红马,对着顾非池抛下两个字:“回见。”
“回见。”顾非池低声道,眼底闪着洞悉的光芒,目送她朝梁公公那边走去,步履轻盈而不失飒爽。
“梁公公。”萧燕飞含笑对着前方身着鸦青斗牛服的太监唤了一声。
梁公公闻声望来,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位姑娘的身份,口中吩咐那细眼睛的小内侍道:“快去吧。”
这行宫与京城毕竟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所以梁公公打算两手准备,一方面派人去京城请太医和无量真人,另一方面打算令下属就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民间的名医。
小内侍急忙领命退下,与萧燕飞交错而过。
萧燕飞笑盈盈地停在了三四步外,开门见山地说道:“皇上这头疾,我有药可以治。”
梁公公上下打量着她,着妃色衣裙的少女肌肤细腻白皙,在阳光的映衬下如山茶般清雅美丽。
“萧二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梁公公不屑一顾,唇角依然噙着一抹亲和的笑容,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以为她可以主治好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
再说了,皇帝的身体那可是龙体,就算不是毒药,万一对龙体有碍,自己是一百条命都不够。
梁公公轻轻地掸了一下衣袖,不欲与萧燕飞多言,继续往前走去。
对于对方一言道出她的身份,萧燕飞既有些意外,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位梁公公十有八九是把今天赴宴的所有人都记下了吧。
一个有能耐又能忍又有野心的狠人,但凡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搏上一搏。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愈发笃定,她挑上这位梁公公果然没错。
萧燕飞弯唇一笑:“公公是想止步于殿前总管的位置吗?”
这句话让本来不以为然的梁公公停住了脚步,恰好停在了萧燕飞的右肩旁。
萧燕飞不轻不重地接着道:“被排挤,被欺辱,上不了高位。”
“只要‘那个人’在一天,你就只能永远屈居于他之下,没法再更上一层楼。”
梁公公:“……”
他的表情一僵,像是被踩中了痛脚般,嘴唇颤动了两下。
“只要‘那个人’在一天,就像是有一把刀子抵在你的背心,不知何时会狠狠地捅你一刀。”
“公公真的甘心如此吗?”萧燕飞的语气清清淡淡,表情漫不经心,但字字句句都说到梁公公的心坎里。
梁公公唇角的笑容凝固了,面沉如水,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一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从来笑脸对人的梁公公。
他当然还想再进一步,可是太难了,皇帝
对高安的信任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
而高安对他更是对他百般提妨,不轻易让他近身伺候皇帝。
萧燕飞从梁公公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自袖中摸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瓷瓶,晃了晃,瓷瓶中轻轻作响,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滚动、撞击着。
“这里面有两颗药丸,可缓解头痛。()”萧燕飞又笑了笑,在心里默默地补充着:虽然布洛芬治标不治本。
她看着梁公公踌躇的眼眸,用笃定的口吻说道:“梁公公应该有在给皇上试药吧??()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梁公公的后脖颈也是一片红疹,十有八九是也是痈疽症。
“这药到底是用还是不用,由公公自己决定。”
说着,萧燕飞把手里的那个小瓷瓶递向了梁公公,笑盈盈地看着他,由他自己做出选择。
梁公公看着那个小巧的瓷瓶,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伸手接了。
毕竟这药到底用不用,在他。
萧燕飞给了药,就毫不留恋地转过了身,朝天一水榭那边走去。
梁公公停留在原地,望着萧燕飞离开的背影良久良久,打开了那个小瓷瓶的瓶塞,往掌心倒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
梁公公盯着那药丸许久,闻了闻,又舔了一下,却完全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药。
要不要吃呢?
梁公公只犹豫了几息功夫,一狠心,就把那粒药丸吞了下去。
富贵险中求,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皇帝服用的丹药都会有人试药,这试药的差事虽险,但也能得皇帝的信任,所以,梁公公就自告奋勇地接了这差事。
后来,他也是以此才又升了一级,坐到了殿前总管的位置,成了高安之下的第二人。
这几个月,梁公公的头也经常隐隐作痛,可服侍皇帝的人身上不可有药味,他只能忍着,最多求太医院给他针灸。
方才皇帝头疾发作时,梁公公一着急,也头痛了,到现在太阳穴还在一抽一抽的疼,像针扎似的。
梁公公慢慢地转过身,又朝澹碧水榭的方向望去,隔着水榭中的那座屏风,他根本就看不到皇帝,只能阴约看到屏风后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高安忙进忙出,一副脚不沾地的样子。
梁公公一动不动地望着高安,任由风吹乱了他的衣袍。
片刻后,他抬手正了正头上的三山帽,又抚了抚衣袍……
忽然,他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不敢置信。
他的头不痛了。
他忍不住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大腿的疼痛告诉他,他的头是真的不痛了。
梁公公低头看着手上的那个小瓷药,神情一肃,眸子里越来越炽热。
这是他的机会!
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梁公公一咬牙,毅然地拿着刚刚萧燕飞给的小瓷瓶又返回了澹碧水榭,步伐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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