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不该如此的!
“我们的陈情书这会儿应该呈上去了吧?”一个中年学子热切地望着宫门内的方向,翘首以盼。
“放心吧。庾大人刚正不阿,素有贤名,他答应的肯定会做到的。”人群中,某个年轻的学子笃定地说道。
“是啊是啊。”有人连声附和道,“我们就耐心在此等一会儿吧。”
人群中的学子们交头接耳,鼓噪不已。
这些个声音也钻入了午门内那名细目小内侍的耳中。
他放缓了脚步,略一整衣衫后,径直走到了明芮的前方,清清嗓子道:“宁王妃,咱家奉皇上之命,来传口谕。”
小内侍复杂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处于女子最美好的芳华,风华正茂,现在却宛如一朵提前凋零的玫瑰。
她雪白的脖颈上那五指掐痕呈显可怖的青紫色,凌乱的鬓发上散发出浓浓的酒味,衣衫不整,还沾有点点血污,狼狈得仿佛那街边的疯妇,哪像是堂堂宗室王妃。
明芮徐徐地抬起头来:“臣女在。”
她说的是臣女,而不是臣妇。
学子们也听到了,立刻噤声,午门前瞬间一片凝肃,寂静无声。
一道道灼灼的目光转而投向了那名小内侍。
顶着巨大的压力,小内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朗声道:“传皇上口谕,宁王妃刺伤宁王,妻伤夫,有错在先,理当下跪请罪。”
皇帝最后面那两句近乎赌气的话,内侍没说,但其实也就是那个意思,毕竟皇帝令宁王妃下跪请罪,谁又敢擅自放宁王妃离开。
周围霎时间一片哗然。
那些学子们再次鼓噪了起来,在愤愤不平,在质疑皇帝的口谕,直抒胸臆。
在
这些为她抱不平的愤慨声中,形容狼狈的明芮依然跪得笔挺。
烈日下,她嘴唇干涸皲裂,皮肤苍白如雪,额角被晒出了细密的汗滴,那双似暗夜般漆黑的眸子尤为凸显。
嫁进宗室的女子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宗室要脸面,他们宁愿要一个暴毙的王妃,也不会让她离开宁王府。
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
承恩公谋反的证据是明逸“亲手()”递上去。
明家这才揭破了承恩公的罪行,她就被宁王打得偏体鳞伤,还愤而刺了宁王一簪子。世人是会联想的,尤其学子们年轻气盛,书生意气,他们义愤填膺下所带来的势,就是她现在唯一能够借助的力量。
只是,有些可惜了。
这些还没入仕途的学子们的声音,对于皇帝来说,终究是过于微弱。
在瞬间的失望后,明芮的心渐渐平静。
爹爹说,谋定而后动,落子无悔。她早就预想过最坏的结局,决定去奋力一搏,也同样会接受失败。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抬眼道:“臣女遵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明芮的唇畔噙着一抹淡笑,双眸明亮而又犀利。
兰山城破时,父兄也没有惧怕,与满城的将士百姓共生死。
她如今孑然一身,又有何惧?
最多也不过是追随父兄,再见夫君罢了!
跪在地上的明芮脊背挺得笔直,身子彷如修竹,又似乎一柄不折的剑。
好,皇帝让她在这里跪,那她就跪着。
明家女从不畏惧。
也绝不低头。
小内侍记着梁铮的叮嘱,低下声音以唯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劝了一句:“皇上在气头上,王妃您……”
也就是低个头,认个错,等皇上气消了,说不定就不会追究她刺伤宁王的事了。
“王妃……”
“报!”
后方一阵如雷霆般的喊声忽然响起,青年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压住了四周的鼓噪声。
小内侍闻声望去,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一个年轻的小将策马奔来,马鞭声在半空中挥得“噼啪”作响。
无论是学子,还是禁军,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午门策马,必是有重要军情。
“报!”
小将策马从明芮的身边飞驰而过,不动声色地朝她看了一眼,嘴里高喊道:“西山大营哗变,满营将士卸甲弃刀,誓为明将军请命!”
年轻人那洪亮的声音响彻午门广场,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跪在地上的明芮都惊了一下,双眸微张,呆住了。
矫健的黑马急速地与她擦身而过,四蹄高高扬起,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往前,扬起一片尘埃。
西山大营哗变?!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明芮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瞳孔翕动。
靠她,哪怕是靠明家,都远远不足以撼动军中。
() 让将士们为她请命。
这是……
明芮是何等机敏之人,答案呼之即出——
是卫国公府在帮她!
“报!西山军营哗变!”那名小将无视周围那些震惊的目光还在继续高喊着,带着“紧急军报”策马进入皇宫,守在宫门两边的那些禁军将士全都不敢阻拦。
谁也担不起贻误军机的罪名。
清脆的马蹄声踏在石板地上“嘚嘚”作响,响彻宫廷,直逼向乾清门。
这种关乎朝廷安危的紧急军报几乎是第一时间传到了身在西暖阁的皇帝耳中,犹如平地一声旱雷起。
对于皇帝来说,这些士林学子不过是些还没能入仕的学子,就算是闹,也不过是为了一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想在君前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入他的眼而已。
可是,西山大营就不同了。
“军中哗变?”皇帝脱口而出,一时失态,惊得猛地站了起来。
他起得太急,眼前明一阵暗一阵,似有尖锐的锥子一下下地钻着脑壳,痛不欲生。
皇帝一手扶着御案,摇晃着又坐回了下去,神情凝重。
“顾非池,一定是顾非池。”皇帝喃喃道,面上犹如疾风骤雨,阴沉似墨。
顾非池的心真大。
他的手可真长!
皇帝一手成拳,只捏得拳头咯咯作响,整个人就像是那被拉满的弓弦,绷到了极致。
以庾御史为首的个御史还在西暖阁里,皇帝不肯纳谏,他们自然也不会走。
这会儿,庾御史忍不住说道:“皇上,西山大营的将士本就是明将军的旧部。”
明家代武将,明将军从军已有二十几年,五年前与长子明述调去了兰山城,那之前是西山大营提督。明家在西山大营是有旧部,也有故交。
“明家上无愧于天子,下对得起百姓,一家子都为了兰山城殉城而亡,明氏是明家女眷,英烈遗孤,却落得如此下场,自是令军中将士觉得齿寒,才会有今日的哗变。”
“皇上实该自省己行!”庾御史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言辞间,对今日的军中哗变颇为赞赏。
皇帝的手掌再次抬起,怒道:“庾子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天子!”
庾御史昂起了脖子,毫无惧色,直接道:“忠言逆耳,皇上一意孤行,老臣实在有愧先帝,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又来了,又来了!皇帝这抬起的手掌终究没能拍下去,气得手掌乱颤。
庾御史拎起袍裾,作势去撞旁边的墙壁,梁铮早准备,赶紧去拉,口中安抚地唤着:“庾大人,莫要冲动。”
另外两位御史琢磨着也想撞撞,以示清正,西暖阁里闹哄哄一片,鸡飞狗跳的。
“皇上,顾世子有折子呈上。”一个内侍高举着一道折子,战战兢兢地打破了这片混乱。
庾御史也不再撞墙了,转头盯向了那道折子,整了整衣袍道:“顾世子上这折子,必是为了军营哗变而来。皇上还是赶紧看看吧。”
又是顾非池!皇帝脸色一沉。
外头的折子呈上来,皇帝看与不看,什么时候看,从来都是看他心情的。
可是——
顾非池这道折子来得还真是巧啊!
“念。”皇帝自齿缝间挤出了一个字。
梁铮从内侍手里接过了那道折子,打开后,先大致扫了一眼,面色微微一变,心惊不已。
他定了定神,念道:“臣顾非池今有一本起奏……”
“……宁王欺辱明赫之女,将士们唇亡齿寒。谁人皆有妻女后人,将士们为国而战,死而无憾。可若他们战死沙场,家中无男儿,妻女孤苦,便会如明氏一般落得任人欺凌的下场,试问,谁还敢奋死一战?!”
梁铮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于故意放柔,可这字字句句中的铿锵之意根本压也压不住,带着雷霆般的力度,响彻西暖阁。
“为安大景将士之心,请皇上允明氏与宁王恩断义绝。”
“明家满门忠义,理应追封赐爵,以振军心。”
“当由明氏袭爵,代其父兄,重建兰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