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报立刻层层上报,当天正午,一个年轻的将士就匆匆地冲进了六磐城的守备府,将兰山城有一队人马入驻且升起帅旗的事禀告了大都尉。
“你说什么?!”光头大都尉大惊失色地看着对方,擦着弯刀的手一顿,那把弯刀差点也摔了下去,“是金鳞军的帅旗?谢家的帅旗?”
“对。还是染血的。”年轻的千骑长沉声答道,方正的面庞上涌起一片浓浓的阴云。
哪怕自一里外远眺,也能看到飞舞在城墙上方的那面金光闪闪的帅旗染了半边的鲜血。
“金鳞军竟然还有人活着……还回到了兰山城?”大都尉失魂落魄地讷讷道。
在第一波震惊过后,涌上他心头的是惊慌,以及不敢置信。
他是镇守六磐城的守将,这方圆五十里都属于他的地盘,受他的管辖,而兰山城距离六磐城不过二十里,也因此,兰山城一出事,下头就赶紧先报到了他这里来。
大都尉很快回过神来,急急地再问道:“伊什,可派人去探查过吗?”
“当然。”伊什年轻粗犷的脸庞依然绷得紧紧的,声音粗粝似砂石磨过一般,“但是,三波斥侯潜到了兰山城下,就没有再回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寥寥数语带着一股子强烈的恨意,那之下,又涌动着浓浓的畏惧,那是对谢家、对金鳞军刻在骨髓里的畏惧。
顿了顿后,伊什接着道:“对方暂时并没有动作。”
兰山城早就是座死城,连一个活人也没有了,显然也不能让他们的暗探扮成百姓混进城去探查军情。
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状态令这年轻的将士倍感压力。
大都尉眯了眯那双三角眼,右拳在膝头碾动了两下,才沉着脸又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伊什不太确定地答道:“依末将判断,应该最多不会超过两千人。”
长狄在拿下兰峪山脉以及北境三城后,在周边埋下了不少人,也时常派遣骑兵
在这一带巡逻,以防大景反攻突袭。
若是有上万人的话,队伍庞大,行军速度势必会被拖慢,不可能探查不到,更不可能让对方这般无声无息地入主兰山城。
也是说,唯有千余人的骑兵一路疾行,才有可能办到这件事。
大都尉随手将那把弯刀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从高背大椅上站了起来,在厅堂内来回走了走,又蓦地停下,转头望向了城门的方向,眸光森冷。
谢以默的头颅还挂在城墙上。
若真是金鳞军,想必是为了这头颅来的。
谢以默和谢无端已死。
就算真是金鳞军,区区一千余人又能成什么气侯!
思绪间,大都尉的目光转而看向了被他放在一旁的那把弯刀。
如新月般的弯刀在窗口的阳光下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这是留吁元帅赏他的刀。
大都尉嗤笑了一声,冷冷道:“元帅说了,这片北境是我们长狄的。”
“岂能再容大景人沾手。”
他的眼眸中迸射出狠厉的光芒,闪着勃勃的野心。
他必须尽快拿下那一千金鳞军才行,若是他拿不下对方,让其他人先占了这功,那么,就等于拱手把这个军功让给了别人。
伊什抱拳道:“末将愿听大都尉差遣。”
大都尉咧嘴一笑,道:“伊什听令。”
“末将在。”伊什应道,右拳坚定地按在了胸口。
大都尉冷声下令道:“你即刻率三千人马,火速拿下兰山城。”
“尽诛。”
最后的这两个字带着雷霆般的力量,唇角更是噙着一抹嗜血的笑容,杀气凛然。
去岁,兰山城便是他亲率军打下来的,满城尽诛尽屠,也让他这柄宝刀饮足了鲜血。
他们在这六磐城歇了大半年,连刀都快钝了,是该让他们的刀见见血了。
兰山城内的兵马不过千余人,就算是金鳞军又如何,他们长狄能让金鳞军全军覆没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伊什带了三千人马,怎么也吃不了亏。
伊什出去点兵,大都尉又拿起了他的那把弯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高悬碧空的太阳开始西斜,最后自西边的天际落下。
夜幕四合,一支支火把在夜风中摇曳。
伊什没有回来。
大都尉就招来了随从,问道:“信鸽呢?”
“大都尉,信鸽没有回来。”随从答道。
大都尉放心了,又挥退了随从,惬意地给自己斟起了美酒,自斟自酌。
酒过三巡,夜色已深。
他看看壶漏,现在已是亥时三刻了。
可周围依然一片寂静,死一般的沉寂,这也代表着伊什至今没有回来。
大都尉这下也没心情喝酒了,有些急躁地离开了守备府,随从立即跟上。
从守备府通往城
门的方向,这一路的两边都燃着一个个火把,照亮了前路。
大都尉脚下生风地来到了城门下,一路攀上了高高的城墙上,就站在那里远眺着兰山城的方向。
这一站,就是整整一夜。
当天边的启明星冉冉升起,昏暗的天空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伊什与那三千兵马也没有回来。
不止是那三千人,没有一人回来,就连天空中也没看到一只报信的鸽子。
伊什这趟出去足足带走了三只信鸽,若是真有什么变故,他也该让鸽子飞回六磐城报信才是。
在城墙上呆立了一晚的大都尉既疲惫,又觉得不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种恐惧的战栗感爬满了脊背。
兰山城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总不至于全军覆没了吧?
不……绝不可能。
大都尉这般告诉自己,可光头上早就冷汗涔涔。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咬牙下令道:“传令,派一千人马驰援伊什。”
“是,大都尉。”
陪他站了一夜的随从同样憔悴不堪,连忙应了声,踩着石阶匆匆下去。
然而,这一千增援出去后,一直到正午,也没回来。
到了这一步,大都尉也感觉到了情况很是不妙,再次下令,命一队百人的斥候前往兰山城再探。
又补充了一句道:“让他们不要太过接近兰山城,再多带上几只信鸽,一旦遇到任何危险,直接回来禀报。”
军令火速传了下去,六磐城的城门再次开启,一支百人的骑军急速地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滚滚黄尘之中。
大都尉依然挎着佩刀一动不动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神情间再不见昨天的轻慢,取而代之的是谨慎和凝重。
六磐城距离兰山城不过二十几里路,一队斥候悄悄前去侦查,为了隐藏行踪,势必会耽误一些时间,但快则一个时辰、慢则半天,也该有消息了。
可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傍晚夕阳西垂,一个斥候都没有回来。
前往兰山城那几波人马就这么消失了,像是被什么吞噬了般。
无论地上,还是空中,都是静悄悄的。
别说鸽子了,空中甚至连一只飞鸟也没有。
简直就是见鬼了!
大都尉两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兰山城的方向。
傍晚的天边,天空半明半晦,远处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片黑色的重影。
夜幕渐渐降临,天色愈来愈昏暗,连带大都尉心口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这兰山城就像传说中的恶鬼夜叉可以把一切都吞噬了。
大都尉还望着前方,眼眶发涩,隐约间,似乎看到了那面染血的帅旗在前方飞扬着。
曾经,金鳞军那面写着“谢”字的帅旗曾经所有长狄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大都尉再定睛一看,前方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如常。
“会不会是谢无端……”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凝重的男音。
“谢无端……”这个名字让大都尉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身后头戴宽檐尖帽,留着短须的中年谋士。
中年谋士深深地蹙起了眉头,沉声重复道:“大都尉,会不会是谢无端?”
迎上大都尉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年谋士神情郑重地说道:“谢无端用兵向来诡谲多变,尤其擅长以少敌众,个个击破,形同鬼魅。”
大都尉紧紧地握住了刀鞘,眼神惊疑不定。
他想到的是,谢无端曾率五百轻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长狄大营,不仅烧了粮草,还取走了右大将呼赫阑的人头,而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
不会吧!
是谢无端回来了?
大都尉不由满头大汗,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挂在旗杆上的那个头颅。
头颅已经风干,但双目依然怒而圆睁,那对漆黑空洞的窟窿透着一种仿佛能击穿人灵魂的雷霆力量。
这一瞬,大都尉似乎听到了来自鬼魂的呓语声——
北境有金鳞军一日,蛮夷铁骑别想踏入中原。
明明是夏夜,可大都尉却觉得今晚的夜风在骤然间变得如刀子般刺骨。
难道说,谢无端真的从地狱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