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2 / 2)

萧燕飞就坐在一楼大堂的窗边,喝着茶,听着那几个刚进门的学子说着罪己诏的事,唇角弯了弯。

风吟他不肯进来坐,非要在外头等。

萧燕飞就让小二给他送了茶水,又想着以他的胃口一碗馄饨可能不填饱肚子,又托小二跑了一趟,给他买了几个肉包子。

风吟本来是席地坐在石阶上的,突然站了起来,望着宫门的方向,目光的尽头一红一白两人策马往这边过来了。

萧燕飞在桌上放下了碎银子,起身迈出了茶铺的大堂。

街道中央,空荡荡的,唯有顾非池与谢无端骑着马朝这边驰来,在两边路人灼灼的目光中,把马停在了茶铺外,翻身下马。

“给。”萧燕飞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左右手分别递给了两人一人一杯茶。

顾非池接的是左手的那杯,触手冰凉,他干脆地将这杯凉茶一饮而尽,凉茶下腹,通身的暑气就消散了大半。

“这家茶铺的凉茶不错。”他随手把空杯子抛给了风吟,前半句是对萧燕飞

说,后半句却是对风吟说的,“你也喝一杯吧。”

也根本不用风吟唤小二,茶铺的小二就自发地端着一托盘的凉茶出来了,目露异彩地招呼着风吟:“客官,我家的凉茶可是一绝,最消暑气了。”

凉茶?谢无端一愣,他这杯入手是温的。

他浅啜了一口,入口也是温的。

温热的蜜水自喉间入腹,冰凉的身体暖了不少,连指尖都有了微微的暖意,眉眼又柔和了三分。

顾非池顺手接过了谢无端手里的空杯子,发现杯壁尤带余温,显然和他之前那杯凉茶不一样。

顾非池:“……”

转头就对上萧燕飞笑盈盈的弯月眸,似在说,她细心吧?

细心。顾非池清浅的眸子里流淌着挡也挡不住的笑意,也难怪自己被她嫌弃了。

是他大意了。

在心里,谢无端还是从前那个在西北与他纵马舞剑的表哥,在他俩最好胜的年纪时,谁也不服谁,天天都在比试,彼此旗鼓相当。

可现在的谢无端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表哥了。

他再也饮不得冷水,再也不能熬夜,无论是疲惫还是饥乏,都会让他的身体更加虚弱。

顾非池的心如同被针刺了下般,一阵锐痛,不过他垂下眸子立即掩住,没有在脸上露出来。

萧燕飞轻轻问:“接下来,去哪儿?”

谢无端垂首看向手上的那个木匣子:“去……”

他想说去皇觉寺的,母亲的棺椁就在皇觉寺停灵。

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非池打断了:“表哥,先去元帅府吧。”

“你得休息了。”他注视着谢无端难掩疲惫的眉宇,低声道,“不差这一天半天。”

谢无端垂眸看着手里的木匣子,一言不发。

一缕发丝随之垂落覆在苍白的面颊上,表情涩晦不明,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悲怆。

顾非池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表哥,你得活着。”

“你答应过的。”

活着。

帮我。

顾非池定定地看着谢无端,锁住了他的视线,片刻不移,如磐石不移。

半晌,谢无端喉间发出一阵轻柔的笑声:“好。”

“先回元帅府。”

四人又纷纷上了各自的马。

他们走的时候,街上的人群依然站在路边,路中央也依然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在自发地为谢无端让路。

所有人都在用敬仰的眼神望着谢无端手上捧着的那个木匣子,不少人含泪说着“谢元帅终于回来了”,“这一路足足走了半年”云云的话。

还是顾非池的那匹绝影一马当前地骑在了最前方,它认得元帅府的路,熟门熟路地领着大伙儿朝城南去。

反倒是谢无端还落后了半个马身。

他现在骑的不是从前的那匹战马。

顶着灼灼的日头,一行人策马穿过了十

几条街道,半个时辰后就抵达了元帅府所在的星魁街。

二十几年前,昭明长公主下降时,先帝特意将公主府建在了谢府旁边。

谢以默与昭明两人青梅竹马,夫妻感情甚笃,成婚后就把两府之间的围墙给拆了,两府合在了一起,长公主也如寻常的儿媳般,常年住在元帅府,哪怕谢以默大部分的时间都出征在外。

“吁——”

四匹马停在了元帅府的大门口,一眼可见牌匾早就被取下了,大门上的朱漆还没有褪色,仿佛一如从前,却其实什么都不同了。

谢无端下了马,走过去亲自推开了朱漆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

入目的便是那熟悉的雕丹凤朝阳照壁。

谢无端似乎忘了周围的其他人,一个人往前走着,绕过大门后的照壁,走过一片庭院,再穿过外仪门……

元帅府显然被收拾过了,地上没什么落叶、尘土,各处整整齐齐,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些东西被损毁了,亭子的栏杆断了一截,假山石砸掉一大块……曾经花团锦簇的牡丹圃被践踏了一半。

谢无端停在了牡丹圃前,这里娘亲最喜欢的牡丹圃。

从前,娘亲时常在这里亲自选花插瓶,父亲但凡在京城就会陪着娘亲一起来牡丹圃。

“无端。”

耳边仿佛听到了娘亲笑吟吟的声音钻入耳中,他怔怔地循声望去,眼前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恍然间,似乎看到双亲正在不远处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父亲对着他招了招手,慈爱地问他:“无端,今天练过枪法了吗?”

却被娘亲没好气地挥手推开了:“儿子才刚回来。去去去,要练枪你自己去。”

“无端,快过来看,娘挑的这些牡丹花好不好看?你说选那朵簪好?”

父母的音容犹在眼前,耳边,谢无端艰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睛有些红,泪意却被压了下去。

只是短暂的停留,谢无端就捧着木匣子继续往前走去。

顾非池、萧燕飞以及风吟都默默地跟在他后方,一言不发,与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有打扰他。

很快,谢无端便来到了外院的正厅。

厅里厅外挂起了白绫、白幔、白幡,几盏白灯笼在半空中摇来晃去,一片刺目的白色。

灵堂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居中摆着一对黑底金字的牌位。

旭日的光辉把谢无端的影子投射在厅内的大理石地面上,拉得老长。

谢无端站在厅堂外,直直地望着那对牌位,目光似乎凝固在了上面,久久伫立,宛如一尊石雕般。

很久很久,他才跨过厅堂的门槛,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了放置牌位的香案前,郑重地把手里的木匣子放在了牌位前。

接着,他后退了三步,一撩袍,屈膝跪在了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用力地对着牌位磕了三下头。

“咚!咚!咚!”

每一下都磕得结

结实实(),咚咚作响。

之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便一动不动地跪在了那里。

顾非池没有打扰谢无端,与萧燕飞一起进去给谢以默与昭明的牌位上了香,也磕了头,就先从厅内退了出来。

两人并肩站在了廊下,上方的屋檐在他俩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顾非池面具后的狐狸眼,幽深如泉,静静地注视着谢无端的背影。

昏暗的灵堂中,谢无端清瘦的背影愈显单薄。

静了半晌,顾非池这才与萧燕飞说起了方才早朝上的情况,说起留吁鹰,说起皇帝,说起柳汌已经被定下了行刑的日期……

厅外只有顾非池一人低低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几只麻雀三三两两地飞来,落在地上嬉戏,追逐,互啄,地上的影子随着旭日升高由长渐渐缩短。

“扑扑——”

又是一只麻雀飞起,扑楞着翅膀。

萧燕飞看着它一点点地飞高,突然道:“留吁鹰不是来议和的吧。”

她说的是留吁鹰,而顾非池却是答非所问:“太|祖是开国之君,先帝是拓土之君,今上年轻时一心想要当盛世明君。”

“他登基时,雄心壮志,只想超过父辈、祖辈,名垂青史,年轻时也确实曾励精图治过,可惜……”

那只灰扑扑的麻雀一鼓作气地飞到高空,落在了不远处的屋檐上,在屋脊和瓦片上蹦来蹦去。

顾非池也望着那只灰扑扑的明确,嗓音微冷:“可惜,他有宏图,却没有这个手段和能力,以致短短几年朝堂上乌烟瘴气。”

父亲说过,今上不如太|祖英明神武,也不似先帝宽仁大度,只能勉强当个中庸的守成之君。

可偏偏今上不甘于此。

“到后来,他最恨别人在他跟前提太|祖,提先帝,觉得是在提醒他,说他德不配位,远不如太|祖与先帝……这些年更是沉迷丹药,一心想着长生之道。”

顾非池讥诮地冷笑了一声。

自古以来,沉迷丹药的君主不少,可见过哪个长生不老了吗?!

读懂了顾非池的未尽之言,萧燕飞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丹药最要不得了!”

顾非池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接着道:“皇帝是畏战。”

“他会答应割地,赔款,却不会应下景人世代为奴。”

对皇帝来说,割地赔款尚可以自欺欺人地解释是为了大局,为了百姓,为了休养生息,可若是他应下了最后一条,相当于是承认了,先帝选他,选错了。

一道温润的嗓音自后方接口道:“留吁鹰是在试探。”

谢无端跨过门槛,从大厅走了出来,目光温和平静,却似能看透人心,洞悉一切。

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顾非池的身上。

“阿池,留吁鹰在试探你。”

谢无端停在了顾非池身边,轻一振袖,衣袂在微风中飞起,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似一丛青竹。

“留吁家在北狄世代掌兵,显赫了百余年,却止步于帅,留吁鹰野心勃勃,早就想更上一层楼了,想以中原为踏板成为北狄的第十个亲王。”

“北狄王觊觎中原,留吁鹰也是。”

谢无端手中拿着一支香,轻轻转了转,眸底闪过锋芒。

“北狄王与留吁鹰为了谋求中原,目标一致,君臣一心,北狄南征大军也因此军心稳固。”

“可若是,北狄王以为留吁鹰别有异心呢?”

说着,谢无端突地将手里的那支香被他对半掰开——

一分为二。

要让北狄王与留吁鹰君臣离心并不难。

谢无端眉眼含笑地看向了顾非池,问道:“如何?”

白衣青年谦谦如玉,笑容温暖而和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