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2 / 2)

皇帝环视众人,淡淡道:“各位爱卿平身,都坐下吧。”

他的声音虚浮无力,连这么一句话都藏不住疲惫,听得徐首辅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于是,东西两侧戏楼的众人又纷纷坐下。

梁铮问了皇帝的意思后,便吩咐下去,可以开戏了。

一个小内侍匆匆下楼,不一会儿,一楼戏台边的那些乐工开弦起鼓,奏响一阵悠扬欢快的丝竹声,夹着节奏性的鼓板声。

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戏楼里的众人都被戏台上的戏子们吸引了注意力,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今天是万寿节,曲目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全都是喜庆热闹,第一出便是《八仙祝寿》。

皇帝麻木地坐在宝座上,干枯的手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下头的声响吵得他有点头痛。

“父皇。”唐越泽自茶几上端起了一杯酒,双手执杯,敬了皇帝一杯,“今天您大寿,儿臣祝您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说完后,他仰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唐越泽看着憔悴疲惫的皇帝,心里也担心他的病。他曾提议是不是取消万寿节的宫宴,可父皇一意孤行。

皇帝的面色和缓了一些,慈和地笑道:“阿泽,这《八仙祝寿》可是你选的?”

唐越泽含笑点头:“父皇,除了《八仙祝寿》,儿臣还选了些您喜欢的曲目,您可要看看戏折子?”

“不必。”皇帝摆了摆手,看着大皇子的眼眸中,慈爱之色更浓。

他的大皇子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一向至孝至真。

皇后做的这些事,大皇子定然是不知情的。

为了大皇子,他可以允许皇后“病逝”,怎么也不能让大皇子有个弑君的亲母……

皇帝遥遥地望向了戏台另一边的柳皇后。

他眯了眯眼(),却还是看不清对面戏楼的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对着梁铮招了下手,低声问:“皇后在看朕?”

“是。”梁铮轻声道。

顿了顿,梁铮端起一盅茶,送到了皇帝手中,又道:“皇后娘娘这几日一直在乾清宫陪伴着皇上,没有离开过一步,娘娘想必是不放心您的龙体。”

皇帝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只吩咐道:“给皇后赏一盅冰糖血燕窝。”

“是,皇上。”梁铮赶忙应声,转头使唤另一个小内侍去办了。

皇帝浅啜了两口茶盅里的碧螺春,放下茶盅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环视了周围一圈,不清不重地问道:“留吁鹰呢?”

刚刚朝贺时,不见留吁鹰出现在金銮殿上,皇帝就觉得奇怪,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未及细想,可是现在留吁鹰还是没出现,皇帝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上,长狄出了点事。”顾非池放下了手里的白釉梅花杯,杯底敲击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皇帝皱了皱眉,循声望去,眯眼看向了坐在下首的顾非池。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顾非池竟然坐得离自己最近。

其他官员见皇帝与顾非池在说话,全都没心思看戏了,竖起耳朵默默听着。

皇帝心里对于留吁鹰的缺席有些不快,随口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不等顾非池回答,他就又道:“两国和谈事关重大,与长狄的和谈不能耽误,朕最近精神不济,这事……”

皇帝本想说让大皇子负责两国议和,可顾非池风轻云淡地打断了皇帝:“银川城、六磐城和平洛城等地已被我军拿下,北狄大军退到了兰峪关。”

这话一出,四下的朝臣们全都惊了一跳,面面相看,倒抽气声此起彼伏,更有人不慎撞到了茶几角,一阵骚动。

北狄元帅留吁鹰现在还在京中,大放厥词地等着大景“割地求和”,现在北境却已经失守了,又回到了他们大景的手中。

这么想想,这实在是好刺激啊!

有那么一瞬间,徐首辅甚至以为是皇帝故意以和谈为名牵制住留吁鹰,可下一刻他就看到皇帝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

徐首辅眼角抽了抽,暗暗叹气:好吧。是他想多了。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拳头紧捏,连脸色也成酱紫色,既惊更恼,瞪着顾非池的眼神愤愤不已。

这些年,大景朝战乱不断,早就兵疲马困,国库空隙,大景早就经不起战乱了。为了这次的和谈,他堂堂天子不惜放下脸面对着留吁鹰假以辞色。

却没想到,顾非池竟然背着自己又闹了这么一出!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一句阴冷的质问:“顾非池,你从哪里调的兵?”

“并州。”顾非池一派泰然地答道。

“好你个顾非池。”皇帝的脸色阴沉沉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从腹腔中挤出,一

() 字一顿。

这私自调兵可是……死罪。

但这句话,到了皇帝嘴边,来回滚了好几遍,他又说不出口了。

顾非池的不臣之心早就昭然若揭。

他现在有并州在手,可以私自调兵去北境,更可以从西北调兵陈兵京城,而京城只剩下冀州这一道防线。

想到“并州”,皇帝就觉得心痛难当,似有一块心头肉被割下,转头又朝坐在他另一侧的华阳大长公主望了一眼。他这位皇姑母手掌西南,而她明显也是偏向卫国公府的。

万一他们联手……

想着,皇帝便感受到了一种刀锋逼近的寒意,京城如今可谓是四面危机。

不过寥寥数语,气氛愈发紧绷。

东侧戏楼的所有人全都噤声不语,唯有下头戏台的几个戏子毫无所觉地唱着,丝竹声似重锤般声声击打在皇帝的心头。

很快,刚刚去给皇后送赏赐的小内侍又“蹬蹬蹬”地踩着楼梯回来了。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有些怪异,瞥了一眼梁铮后,他还是硬着头皮禀道:“皇上,皇后娘娘谢了恩,令奴婢献给皇上一支玉簪作为寿礼。”

小内侍双手捧着一支羊脂白玉簪,呈给了皇帝。

上好的羊脂白玉簪触手温润,簪头的凤首线条婉约,那妩媚的凤目惟妙惟肖。

这玉簪是当年他赠与柳听莲的及笄礼。

也是她及笄后,他向她诉了衷肠,问她愿不愿意等他三年……

小内侍又道:“娘娘说,她在流云阁等皇上。”

皇帝枯瘦的手指在玉簪上摩挲着,眸光闪烁不定,再抬眼看西侧戏楼的凤座,凤座上空无一人,柳皇后已经不在了。

皇帝心中叹了一声,捏着那支玉簪起了身。

哪怕皇帝没说,群臣也知道皇帝这是要去见皇后了。

对此,群臣早就见怪不怪。

皇帝对这位继后一向偏宠,有几次曾经因为皇后凤体不适,皇帝就在金銮殿上匆匆而去,临时散了朝。

皇帝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就听身后顾非池淡淡道:“并州布政使王思成的独子王澜之死在了乾元九年。”

“当年王澜之不过十七岁,是四皇子的贴身侍卫,跟着四皇子押送漕银到京城。”

“但是,漕银在青州遭劫。”

皇帝脚步一顿,身子微僵,停在了楼梯中段,却没有回头。

后头顾非池还在不疾不徐地说着:“我给了王思成一本账册。”

“他说,会誓死效忠……”

顿了顿后,他才吐出最后两个字:“大景。”

瞬间,东侧戏楼的群臣们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乾元九年的漕银案曾轰动一时,距今也有二十几年了,在场的一些两朝老臣是知道这桩案子的,也有一部分三四十岁的官员也曾听说过这件事。

此时这些官员咀嚼着顾非池这番明显意味深长

、意有所指的话,不由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凝滞。

皇帝在楼梯上停留了一阵后,就一言不发地继续往下走去,耳边还能听到后方众人发出的细碎声响,“漕银”、“四皇子”、“莫非”等等的词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他走得一步比一步慢,心道:那本账册竟然到了顾非池手里。

皇帝知道有这样一本账册,在他登基前,就叮嘱柳汌毁掉了。

上回,从皇后话里透出的意思,他就猜到柳汌怕是违背了他的旨意。

皇帝慢慢地走出了天音阁,对那些投诸在他身上的目光浑不在意,一直穿过竹林来到了林子另一边的流云阁。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梁铮就驻足,没再跟上去。

流云阁是一间临水而建的水阁,波光粼粼的水光映在三面扶栏的阁内,光彩四溢。

皇帝径直朝流云阁内走去,一眼就看到身穿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柳皇后在那空荡荡的阁内等着他,一双秋水明眸满目柔情。

“诏郎,”她对着大门口的皇帝柔情款款道,“臣妾刚进宫来的时候,很害怕,也很忐忑,是皇上在这里允诺了臣妾,不会负了臣妾。”

是啊。他曾亲口这么对她说过的。

皇帝迈过了门槛,轻轻叹口气。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最喜爱的人,后宫三千佳丽不及她一根头发。

可是,她却背叛了他。

他没有负她,而她却负了他!

她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皇帝语气平静地问:“皇后,柳汌的账册是不是在你的手里?”

“是。”柳皇后点了点头,眼眸明亮。

上回她暗示了账册在她手上,皇上才立了诏书。

所以,账册就“必须”在她这里。

“你……”皇帝又朝柳皇后逼近了两步,眸色阴鸷。

果然是这样。

他想得没错,顾非池手里的那本账册是从皇后手里得到的。

为了柳汌的死,为了报复自己,她竟然会选择玉石俱焚,不惜把账册交给了顾非池,让顾非池一步步地蚕食大景朝。

她未免也太天真、太愚蠢了,难道她以为顾非池会心满意足地止步于会摄政王吗?!

人的野心都是无穷无尽的,得陇望蜀!

这个女人不仅坏了他的大事,又辜负了他的真心,她太让他失望了。

原本他还想,等到万寿节后再……

可是,不能再留了。

不然,也不知道她还会做出怎样的蠢事来!

“莲儿。”他的声音微微沙哑,透着疲惫,以及深深的冷酷,“朕今天会下诏,立大皇子为太子。”

柳皇后一愣。

皇帝接着道:“所以,为了我们的儿子。”

“你病逝吧。”

最后四个字很轻很轻,犹如刀子般狠狠地捅进了柳皇后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