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2 / 2)

反倒是母亲……

想着柳氏,唐越泽忍不住又去看萧鸾飞,深黑色的瞳孔中渐渐地蓄起些许阴影。

旁边的梁铮默默地做了个手势,李太医与两名内侍便都往外退去,鱼贯地在唐越泽身边走过,退出了寝宫。

“阿泽。”皇帝也看到了唐越泽,两眼微张,那浑浊暗淡的眼眸中瞬间又有了光彩。

“快过来。”皇帝艰难地对着唐越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的声音虚弱不堪,说起话来似乎比万寿节那天被人从湖里捞起来后,还要吃力。

唐越泽便慢慢地走了过去,脚下似灌了铅般。

皇帝急切地抓住了唐越泽的一只手,枯瘦的手指骨结凸起,艰难地说道:“你来了……是不是宁王勤王救驾来了?”

“那个窃国的乱臣贼子呢?”

这些日子,他独自被软禁在了乾清宫中,除了太医与内侍,什么人也见不到。

他几次跟梁铮说要召见宁王,梁铮让他静待时机,所以,皇帝这才放下心养着龙体,耐心地等着宁王。

“父皇,您病糊涂了。”唐越泽坐在龙榻的边缘,心头五味杂陈,“太子的身世已经昭告了天下,他是国之正统,不是乱臣贼子。”

“太子?”皇帝傻了,心头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喃喃自语道,“顾非池……”

唐越泽并非对这天子之位没有一点儿想法。

从小,父皇就告诉他,他日后会是一国之君,这万里江山是他唾手可得之物,十八年来,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突然之间,一无所有,他心里没有任何芥蒂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生母弑君被废。

他是废妃之子,又如何比得上元后嫡子呢?

唐越泽心里失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失态,垂眸仔细地给皇帝掖了掖被角,一如他小时候父皇为他做的。

“太子已经祭了太庙,昭告天下。”唐越泽又道。

什么?皇帝一把抓住了唐越泽的手。

他想说,自己根本没有下旨立太子,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立储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不可能绕过内阁和宗令。

这就意味着,现在这大景朝堂已经在顾非池的手里拿捏着了,自己这个皇帝的生死,怕也是在顾非池的眼皮底下。

皇帝瞬间怕了,他怕顾非池会杀父弑君。

顾非池是被

() 顾家养大的孩子,心都是向着顾延之的,又岂会有对他这个皇帝有什么君臣父子之心!

一个储君满足不了野心勃勃的顾非池,这竖子怕是巴不得自己早些死了才好。

皇帝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强自忍耐下来。

他得再等等。

等到宁王来勤王救驾。

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那种憋屈感令他喉头泛起一股咸腥味,一股灼灼的心火在心口乱窜,愈烧愈旺。

“咳咳咳……”

皇帝忍不住又倾身咳了起来,咳得身子乱颤,仿佛随时要背过气去。

“父皇!”唐越泽赶紧为皇帝抚背顺气,嘴里安抚着,“您别动怒……千万要保重龙体了。”

“朕……”皇帝用帕子捂着嘴,持续地咳嗽着,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下。”萧鸾飞上前了两步,走到了榻前,温声道,“您去给皇上拿杯蜜水吧。”

“温蜜水可以润肺止咳。”

唐越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了身,问不远处的梁铮道:“有蜜水吗?”

“茶水房应该有蜂蜜。”梁铮往茶水房那边走去。

萧鸾飞又朝龙榻走近了两步,关切地说道:“皇上,这些日子,殿下人在皇觉寺,但一直很担心您的龙体,这一次,也是殿下亲自去求了……太子,才能来乾清宫探望皇上。”

说话间,她紧张地看了一下四周,见梁铮领唐越泽一起进了茶水间,便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悄悄地塞薄被下。

动作很快,但也故意让皇帝看到了。

“咳咳……”皇帝看着薄被下微微隆起的位置,咳嗽声渐缓。

萧鸾飞又朝茶水间那边看了看,这才俯身悄声对皇帝说:“留吁元帅说,他可以帮您。”

此话一出,皇帝的鼻翼一阵翕动,抬起那张消瘦的面庞,脸色因为持续的咳嗽微微涨红。

他想问萧鸾飞什么,却见唐越泽捧着一个茶杯走了过来。

“父皇,蜜水来了。”

唐越泽又在龙榻边坐下,把皇帝扶坐起来,亲自伺候他喝了蜜水。

皇帝慢慢地喝着蜜水,眼角的余光一会儿看萧鸾飞,一会儿又看薄被下的凸起,眼眸闪烁不定。

大半杯蜜水下腹,皇帝的咳嗽才渐止,挥了挥手,唐越泽就把杯子放下了。

见状,梁铮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对唐越泽道:“二皇子殿下,皇上龙体欠佳,还得好生休息,太医令和几个太医都说了,皇上不能过度劳心。”

梁铮过来,又扶着皇帝躺了下去。

方才说了一通话,又咳嗽了一番,皇帝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整个人虚弱不堪,连呼吸也显得十分微弱。

唐越泽的目光在皇帝蜡黄的面庞与发青的嘴唇上转了转,眸光沉了沉。

萧鸾飞看着唐越泽,目露希冀之色,等着他求皇帝赐婚。

然而,唐越泽什么也没说,就起了身,对萧鸾飞道:“

鸾儿,我们走吧。”

皇帝的手在薄被下慢慢地往前摸,摸到了萧鸾飞塞的那样东西,是一个荷包。

他将荷包握在了手里。

“……”萧鸾飞动了动唇,眼角也瞥见了皇帝的小动作,放心了,随着唐越泽一起退出了寝宫。

皇帝的寝宫内,满是刺鼻的药味与骚臭味,气味并不好闻。

出去后,室外清新干净的空气便随着凉风扑面而来。

唐越泽在檐下驻足,转过身看向了萧鸾飞,低声道:“……父皇的龙体不太好,这段日子一直没有好转。”

高高的屋檐在他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映衬得他的表情有些晦涩。

“方才他咳得厉害,我不能再气着他了。等过些日子,父皇的龙体好些,我再带你进宫来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鸾儿,你会怪我吗?”唐越泽的语气很柔和,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涩涩的苦味。

“当然不会。”萧鸾飞抓住了唐越泽的手,深情款款地仰首看着他,“我说过,哪怕无名无份,我也愿意跟在您的身边。我会等着您的。”

她秋水般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唐越泽的面庞。

她不急。

只要等到皇帝重掌这大景朝堂,那么,她就是最大的功臣。

等到唐越泽成为储君,继承了这大景江山,他就会知道,她是一心一意为他好。

他不会辜负她的。

她微微地笑,眸光灼灼。

“鸾儿……”唐越泽轻唤着她的名字,似是自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叹,“我送你出去吧。”

唐越泽亲自送萧鸾飞从西华门出了宫,接着又返回了乾清宫。

对唐越泽的去而复返,顾非池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变动,波澜不惊。

唐越泽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步步艰难地走到了顾非池的面前。

他看了看顾非池,面上又露出那种复杂纠结的表情,接着又转向了萧燕飞。

“萧二妹妹。”唐越泽闭了闭眼,直直地对上萧燕飞清澈明净的眼眸,艰声道,“你大姐姐……她见过留吁鹰。”

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完后,他整个人显得精疲力竭,一向挺拔的肩膀都垮了下来,精气神都散了。

他眼底浮现浓浓的失望与心寒。

对于萧鸾飞,他一直是真心的,他的心里只有她,从未变过。

哪怕他明知,她和他的初遇可能并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算计过的相遇,他也没有动摇过。

他以为他会像父皇对母亲那样,只得一心人。

但是,母亲辜负了父皇。

万寿节那天,在流云阁看到的一幕幕疯狂挤压着他的脑海……

最后定格在萧鸾飞的脸上。

那天万寿宴散后,他去找过萧鸾飞,他想告诉她流云阁发生的事;他想告诉她,虽然他不能成为太子了,但是也意味着,他可以只娶她一人——不会再有什么侧妃,只有她。

可是,她没给他说这些的机会。

她告诉他:“殿下,您别急,只要皇上不承认顾非池元后嫡子的身份,他就是乱臣贼子。”

“殿下您才是正统,才是天下人认可的嫡皇子。”

“现在内阁也只是慑于顾非池的淫威,您可以私下里召集那些拥护正统的人……”

“……”

萧鸾飞说了很多,听着似乎一心是为了他考虑,却宛如一大盆凉水浇在了他头顶。

他突然明白了,萧鸾飞待他的情谊,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而并非他曾经所以为的情有独钟。

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

唐越泽的眼眸愈发黯淡了,喃喃道:“鸾儿……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似在自问,但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萧燕飞,似乎在问,萧二妹妹,你是她妹妹,你知道吗?

萧燕飞:“……”

她的眼角细微地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