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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过去,先生考校各组成绩,听到姜稚衣和裴子宋这里时大赞“如听仙乐耳暂明”,夸两人之默契如“山鸣谷应,风起水涌”,好一个珠联璧合。
埙与琴的合奏本是少闻,这埙哀婉的音色又恰与先生所谱“俞伯牙悼钟子期”的曲子意境相合,如此一来,姜稚衣和裴子宋便当之无愧得了个第一。
一群世家公子拍马屁的拍马屁,眼馋的眼馋,道裴子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运气,居然得了与郡主同奏的机会,看先生眯缝着眼笑成那样儿,都差直说两人郎才女貌,可堪为配了。
郡主进书院这事本就古怪,这阵子一直有人猜测郡主其实是来相看郎婿的,所以大家一个个起早贪黑,日日不落地到课,想着说不准这运气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如今一看,要说这书院里谁能入郡主的眼,果真也就只有裴子宋了——出身相府,年少登科却无心利禄放弃仕途,来了这书院也不恃才傲物,待人和善又处世低调,瞧着确实挺合郡主脾气。
晌午,一群人在坐席上头碰头论着这事,有人突然嘶了一声:“该不会郡主本就是冲着裴子宋来的吧?不然这么多人,今日怎么就刚好抽中了才学人品最优的那一个?”
有人紧接着回忆道:“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抽签的时候裴子宋好像本来不是抽这一根,是沈元策晃了把签筒……”
“……你意思是郡主想和裴子宋一组,沈元策帮了她一把?那沈元策和郡主是能这么帮忙的关系吗?”
“就是,那怎么可能!你没见最近沈元策出风头的时候郡主都在不爽吗……”一群人说着说着打消了这个猜想。
这听起来确实是一个不可能的猜想,如果姜稚衣和他们一样不知内情的话。
一门之隔外,姜稚衣站在门边,眼睫颤动着深吸一口气,默了默,冷下脸掉头招呼谷雨:“不读了,回府。”
*
数九寒冬,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三九天,天崇书院的公子们清早越发起不来身,发现郡主连着几日没在书院出现,到课的人更是稀稀拉拉少了下去。
这日午后天晴,胜业坊公主府暖阁内,宝嘉瞧着懒懒倚在美人榻上的人,稀奇道:“今儿晌午在我那酒楼碰上几位公子,问我近日可曾见过你,你怎的不去书院了……我还说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小永盈哪里舍得叫风吹着她的脸,我可没机会见,谁知刚一说完,你就跑我这儿来了。”
姜稚衣握了卷闲书,有一眼没一眼瞧着,张口咬住谷雨递到她嘴边的果脯,慢悠悠嚼着咽下,又润了口清茶:“他们倒是胆大,逃课逃到公主的酒楼来了。”
“那倒不是,听他们说,今儿好似是书院的旬假日。”
姜稚衣执卷的手一顿,在宝嘉递来疑问眼色的时候,垂下头哦了一声。
宝嘉觑觑她突然拉垮的脸:“这大冷天的,你能从你那金屋移驾出来,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碰上什么事了,说吧。”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姜稚衣清清嗓子,搁下书卷,从榻上直起些身来,“是这样的,阿姊,我有一位闺中姊妹——”
“嗯?”宝嘉眨眨眼,“除了我,这长安城还有人当得起你的闺中姊妹?”
姜稚衣轻咳一声:“我新交的。”
“哦,”宝嘉轻轻一甩纱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所以是你这闺中姊妹碰上了什么事?”
“对,起因是,她有一位暗中来往三载之久的情郎——”
“噗嗤”一声,宝嘉一口茶呛进喉咙,掩着嘴咳嗽起来,侍候在旁的翠眉连忙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姜稚衣住了嘴看她。
“无事,”宝嘉咳过一阵,拿帕子掖掖唇角,“就是都三年了,比我想得久了些。”
“……因某些不得已的缘由,他们二人分隔两地许久,近来才重逢,实则真正来往的日子倒也不算太多。”
宝嘉似是压住了惊,点点头:“那久别重逢,应是人间喜事,这是怎的了?”
“原是喜事来着,可前几日,那情郎也不知怎的,突然便不怎么情愿搭理我那姊妹了,不光如此,那日有一桩事,我那姊妹本想与他一道做,他却故意将这机会给了别的公子……”
“这可是有些过分了!”
姜稚衣叹了口气:“是啊,虽说只是一件极小的事,可以小见大,不就等同将她这个人推给了旁的男子吗?我那姊妹一句话没留便走了,本想着她生气了,那情郎过后总该来解释解释,偏是没有,我那姊妹这回也赌上了气,不愿再主动去找他,这便一连过了好几日……”
宝嘉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因为这事才不去书院了呀?”
“可不是吗?你说今日他们旬假,他闲着都不来……”姜稚衣话说一半,被谷雨扯了一把衣袖,闭上嘴一看,宝嘉和翠眉笑着对视了一眼。
一阵脸热上涌,姜稚衣两条腿一晃下了榻,趿上鞋就走:“算了算了,不同你们说了,没劲儿死了,我回府去了!”
“哎,别呀别呀!”宝嘉快快起身拦下了人,“上回酒楼开张那日听你大表哥说起你与沈元策,我便猜到是空穴不来风了,我还没怪你有了情郎三年多都不与我说,你倒先气急败坏上了?”
姜稚衣回过头撇撇嘴:“我也猜阿姊肯定猜到了,这不是不知如何开口说这种事,才无中生有一番,阿姊看破不说破就是了,何必戳穿我!”
“好好,小祖宗,都是阿姊的错,”宝嘉朝一旁招招手,翠眉连忙递上一盏茶,“来,喝口茶消消气,别急着走,不就是个情郎嘛,世间情郎千千万,没了咱就挨个换,阿姊今日拿多年‘珍藏’招待你,咱好好快活快活!”
*
万家灯火时,公主府一片灯红酒绿,笙歌缭绕。
琉璃瓦下,开阔的暖阁被地龙烧得温暖如春,上首高台摆满美馔佳肴,琼浆玉液。姜稚衣倚着凭几,手执一只小巧的白玉荷叶杯,眼神痴迷地望着底下。
暖阁中
央,两名风姿翩翩,身轻如燕的少年正和着乐声舞剑,剑花挽得人眼花缭乱,银辉闪烁间忽有一人剑锋一侧,使出一记铿锵有力的点刺。
“好!”姜稚衣遥遥一举杯,酡红的脸转向一旁的宝嘉,“不愧是阿姊多年珍藏……”
“这还只是舞剑,后头还有射弋的,摔跤的,十几号人排着队呢,叫他们轮番上来给你表演,你挑些顺眼的带回去,若都喜欢,便都带走。”
姜稚衣醺醺然摆摆手:“我就看看,不夺阿姊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