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策倚在窗边等她穿衣,梳头,点妆,等到一阵奔命般的脚步声响起,青松踉跄着扶住门框:“公子,大事不好了!永恩侯来了!”
姜稚衣蓦地转过头,惊讶道:“舅父到京了?”
元策还没得到穆新鸿传回的消息,也有些意外:“所以大事是——”
“是永恩侯脸黑得像要杀人,一进府二话没说只问您在哪里,这会儿马上就要杀到……”
“沈元策呢!把那小子给我叫出来!”一道低沉的中年男声逼近而来。
姜稚衣飞快起身,元策手一伸没拉住人,眼睁睁看着她欢欢喜喜探身出了厢房:“舅父!”
长廊下,一身仆仆风尘的永恩侯脚步一顿,惊疑地往这边望来,瞪大了一双圆眼——
数月不见的外甥女,依旧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鲜亮丽,却在这一大清早理应刚睡醒的
() 时辰,出现在别人家的府邸,身后正站着传闻中那个就快与他外甥女喜结连理,而他毫不知情的,未来外甥女婿。
他初次听闻此事,还是回京途中的某个驿站里,一名从京城往外地去的官员看见他,向他道喜,说恭喜恭喜,沈少将军与郡主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赶回长安之前,他是千百个不相信自己不过出了趟差,怎么一向眼高于顶、这两年给她挑了几十门亲事都看不上的外甥女突然就有了天作之合。
甚至方才回到侯府发现姜稚衣不在,瑶光阁的下人说郡主昨夜并未归宿,他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孩子可能是去陵园祭拜母亲,没赶回来便宿在了外边,也说不定是回来后心情不佳,便去公主府找她宝嘉阿姊谈心了,直到此刻,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永恩侯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托住后腰:“哎哟哟……”
跟在后头的侯府护卫急忙扶住人:“侯爷!”
“舅父!”姜稚衣脸色一变飞奔上前,搀住了永恩侯的另一边胳膊,“怎么了舅父!”
永恩侯缓过这一阵眼黑,满头虚汗地抬起眼,看见元策走到他跟前,不紧不慢地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元策在此,见过永恩侯。”
……不紧不慢?他还敢不紧不慢?
在此,他还敢在此?
永恩侯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了指他,转向挽着他胳膊的姜稚衣:“衣衣,是不是这小子把你掳到这里来的?”
姜稚衣后知后觉过来,方才她喜极忘形冲出去之时,元策为何要拦她一把了。
她和舅舅是久别重逢了,她的未来夫婿可能要久别于人世了。
姜稚衣慌忙摆手:“不是不是,舅父,是我自己过来的。”
“哎哟哟……”永恩侯顶着个大肚腩往后倒去,眼前更黑了。
“舅父,您别误会,我与阿策哥哥——”
永恩侯眼一瞪,人直了回来:“阿什么?什么哥哥?”
“……我与沈少将军,”姜稚衣抚着他后背给他顺气,“我们并非胡来,是正经准备议亲的,就等着您回——”
永恩侯一竖掌:“不必议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
半个时辰后,姜稚衣坐在瑶光阁暖阁下首,两根手指不安地对绞着,绞几圈看一眼上首的舅父。
该解释的,她方才一路上都已经解释了,说她没有与阿策哥哥同宿一屋,阿策哥哥也早已不是原先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如今建了功立了业,已是国之栋梁,待她更是一心一意,见她受人欺负,便为她出头,不管她脾气多么挑剔,他都愿受。
总之说了一路阿策哥哥的好,说了他们如何如何情投意合,口都说渴了,舅父却始终没有好脸色,反倒从一开始的激愤变成了现在这副更为头疼的模样。
永恩侯闭着眼,手扶着额头,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长叹了一声:“他若还是原先那个纨绔,只要你们情投意合,舅父也不是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姜稚衣抬起眼来:“舅父这是说的什么话?他若真是个纨绔,我可瞧不上他!”
“可他这么能干,能长久地陪你留在长安吗?来日他回河西,你是想与夫婿分隔两地,还是跟着他去受苦?”
“沈节使生前治理河西有方,姑臧城的繁华如今可与江南扬州齐名呢,没有您想得那么苦……”
“那不提这个,你可是忘了你阿娘?打仗多凶险的事,他一个出生入死的将军,你是想步你阿娘的后尘吗?”
姜稚衣低下头去:“他武艺高强,不会的……”
“那就当他有金刚不坏之身,他若如此百战百胜,你可知你皇伯伯如何看他?沈节使还在时,他是沈节使留在京中的质子,将来你与他有了孩子,你们的孩子能留在你们身边吗?”
“舅父,这个、这个我还没想呢……”
“你没想,舅父替你想过了,这绝不是一桩好姻缘!”永恩侯摆摆手,“你与他不过两月交情,也没什么非他不嫁的情意,趁如今尚且抽得了身,早点了断了吧!”
话音刚落,谷雨心惊胆战地进来:“侯爷,郡主,沈少将军来府上了,说是请见侯爷……”
“来做什么?给我外甥女灌了迷魂汤药不够,还来给我灌?”永恩侯眉头一皱,“不见,把人轰出去!”
“舅父——!”姜稚衣着急地跺跺脚,张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了半天,深吸一口气。
事已至此,只能兵行险着了。
“舅父,”姜稚衣诚恳地看着他,“若是两月的交情,的确抽得了身,但倘若我说,其实我与他……三年前就已经好上了……”
永恩侯瞳孔巨震着,颤巍巍转过头来。
姜稚衣:“您会不会考虑一下……?”
永恩侯缓缓抬起手掌,打住了得令出去的谷雨,轻轻呼吸吐纳:“不必轰出去了,把人请进来吧。”
姜稚衣面上一喜。
“本侯考虑一下,打断他哪条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