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河抚着他的背,“等哪天你要是想见我的家人,我就带你回去。我们也可以去你家,我想听你弹钢琴,我还没见过那玩意儿呢。”
“我没有家了。”温知新眼神空洞,他家里的人都已经没了,只剩了他一个。
江河抱他更紧:“那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温知新病好后,把所有的书都找出来烧了。
江河用干草和柴火帮他搭了个“火葬台”,他最后翻了翻手里的书,然后一本一本地放到点燃的柴火上。
最后,是那本他最喜欢的诗集。
他爱怜地抚着诗集的封面,因为翻过太多次,书页的边缘有些泛黄发毛,但依然保存得很好。
江河正用一根树枝翻动着火堆,让书能烧得更彻底,见他这样,心里叹息一声,说:“舍不得的话,留一本吧。”
温知新摇了摇头,决然地把诗集放到了火上,火光在他眼里闪动着,他神情冷静淡漠,一滴清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融进了火焰里。
“你知道雪莱是怎么死的吗?”他忽然问。
江河翻动火堆的手顿住,“怎么死的?”
“淹死的。”温知新垂着眸子,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淹死是什么感觉呢?”
温知新本来就是敏感忧郁的人,江河担心他会想不开,赶紧扔下树枝,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手臂。
“知新,你看着我的眼睛。”江河深深凝视着他,“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温知新很浅的笑了笑,轻声说:“我知道。”
他平时很少笑,一笑起来就特别好看,于是江河总会想办法逗他笑,可是现在,江河觉得他难过得快要死去了。
他们沉默地守着火堆,火焰烧到最旺,又逐渐暗淡下去,就像失去余温的尸体。
那些承载了喜怒哀乐的文字随着纸张化为了灰烬,温知新小心地用布把纸灰敛了起来,江河帮他挖了一个坑,他把布包放进了坑里,永永远远地长埋于地底。
又过了段时间,江河被派了个任务,需要短暂地离开几天。
临走之前,他告诉温知新,让温知新等他回来,他会给温知新带新上市的糖果,还会给他带一些新书。
温知新沉默地等待着,他总是习惯沉默,沉默地活着,沉默着接受一切。
这天,突然有一群人闯了进来。
秦刚站在那群人后面,用手指着温知新,冷冷道:“就是他!”
剧本里没有详细写温知新遭遇了什么,转到下一幕时,是伤痕累累的温知新站在西河边。
拍摄的时间是清晨,天色微晗,温知新孤零零地站在西河边,风鼓起他空荡的衬衣,显得他愈发单薄瘦弱。
没有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他依旧沉默着,垂眸看向奔流的河水。
等天就要完全亮起时,他眼睫微动,最后的画面,是太阳升起,橘黄色的光芒洒满河面,河岸两边繁花盛放,随着微风摇曳生姿,宁静又美好。
---戚嘉澍从水里上来,白洋给他披了块浴巾:“小七,你先去把衣服换下来吧,天气凉了怕感冒。”
他沉默地点了下头,走进剧组准备的临时换衣间,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戚嘉澍把衣服还给服装组的工作人员,沉默地坐在折叠椅上,心里像梗着团异物,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恭喜啊,杀青了!”
一群人在柴丰平的带领下围了过来,往他怀里塞了束鲜花,还给了他一个厚实的杀青红包。
“谢谢。”戚嘉澍笑起来,看上去毫无异样,“辛苦大家啦!”
“不辛苦不辛苦!”
“知新真的很棒哦!”
“恭喜杀青,以后可以叫你小七吗?跟你的粉丝一样。”
工作人员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
“当然可以。”戚嘉澍笑道,他的戏份结束了,按照惯例,工作人员们不会再用戏里的名字称呼他,以免他混淆现实,导致出不了戏。
柴丰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未来可期,再接再厉!”
戚嘉澍点头:“谢谢柴导。”
大家围着他拍了合照,虽然剧组没有宣发,但是留作纪念也不错。
柴丰平看出他情绪不太高,便交代大家先散开,“好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晚上再庆祝。”
人都散开了,鼻间闻到股淡淡的百合香气,戚嘉澍垂眸看向怀里的花束——白百合的花语是纯洁神圣的爱,象征着百年好合,只不过温知新和江河并没有百年。
白洋见他脸色不太对,情绪也很低落,便担心地问:“小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戚嘉澍深吸了口气,“我缓一下。”说着起身离开人群,往保姆车的方向走。
他这是陷入了温知新的情绪里,需要一点时间,把自己的情绪剥离出来。
白洋跟着走了两步,“小七?”
肩膀上被拍了下,白洋回头,就看见闻述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说:“让他自己静一会儿。”
“哦……”白洋点点头。
戚嘉澍靠在软质车座上,用力地捏了捏眉心,他是演员,入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很快调节好,但这次却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
车窗被敲了两下。
是闻述。
戚嘉澍伸手按了下门上的开关,车门自动打开。
闻述上车,坐到了他身边。
戚嘉澍抱住了他,头埋在闻述颈间,闻述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不知是香水还是洗衣剂,戚嘉澍很喜欢。
闻述一只手揽住他,就这么安静地让他抱着。
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些,戚嘉澍闷闷不乐地说:“温知新和江河的故事结束了。”
闻述默了下,“但我们的故事才开始。”
戚嘉澍轻笑,抬起头来,看了闻述好一会儿:“也是。”
他们的故事确实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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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很快就到了尾声,最后一场戏,是一段关于老年江河的采访。
拍摄的那天,戚嘉澍特地赶回了剧组,休息间里,他看着画了老年妆的闻述,微愣了片刻。
闻述头发花白,眼角爬满了皱纹,皮肤上点缀着几块浅褐色的老年斑——剧组的化妆师很厉害,一点也不违和。
戚嘉澍手指轻触他眼尾的纹路,轻声感叹:“原来你老了,是这个样子。”
闻述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问他:“是不是很丑?”
“不。”戚嘉澍莞尔一笑,“还是很帅。”
他说的是实话,气质这种东西,即便年华逝去青春不再,也不会随着岁月老去,反而会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下,变得越发沉着醇厚。
场务过来催了,他们一起来到拍摄场地上,戚嘉澍坐在监视器后,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个故事的落幕。
其实整部电影都是以回忆的方式呈现的,而回忆者,则是年迈的江河。
一位姓周的作家要写一部关于七十年代知青上山下乡的作品,他选择了西河这一片地区为背景,为了收集素材,便想去采访一些曾经到过这边知青。
已经过去了太多年,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作家辗转联系上了江河,向他表达了采访的意图,江河欣然应允。
所以这场戏,既是故事的开始,也是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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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明亮的楼房里,年轻的作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开录音笔,礼貌地说:“江老先生,您能跟我说一说,当时西河的情况吗?”
江河和蔼地点了点头,他已不复年轻,眼神却依旧清明。
采访接近尾声的时候,作家问:“那有没有什么人,让您印象深刻呢?”
作家刚问完,就见这位老人的目光闪动了下,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来。
他给作家讲了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结局是大团圆,那对相爱的人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采访结束,作家向老人道别。
“小周。”老人忽然问,“你知道雪莱吗?”
“当然。”作家笑着点头,“雪莱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的诗很美,我非常喜欢他。”
老人温和地笑了起来,目光悠远温柔,像是在隔着时空看向某个人。
“我曾经的爱人也是位诗人,他最喜欢雪莱。”
作家愣了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微笑道:“那您的爱人,一定非常了不起!”
作家离开后,江河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随即起身,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脚,走进了卧室。
卧室的墙上挂着有个相框,他把相框取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随即他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轻抚着照片上的人,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浅笑。
黑白照片里,青年并肩而坐,一个张扬热烈,另一个拘谨羞涩,但都幸福又快乐地看着镜头,仿佛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故事在这里定格。
戚嘉澍听到周围传来的抽泣声,许多工作人员都在抹眼泪,米米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和鼻尖都红彤彤的。
白洋站在一旁,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尴尬得手足无措,看得戚嘉澍心里直摇头。
那边结束了,戚嘉澍起身走向闻述,鼓掌笑道:“闻老师,恭喜杀青。”
话音刚落,闻述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毫不掩饰地拥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