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旁人对他的赞誉,他此时垂着眼睛,突然想到了方才那个武官说的值不值。
满身清誉,也不过就是后人评说而已。
其实,他也不在乎。
只是他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从始至终,大概明楹也并未对自己动过心。
他知晓。
不过是那日灯火阑珊,他低眉不期然看到明楹对自己一笑。
笑意似春水涨潮。
自此他心绪晃动,不复从前那般并无所求。
霍都尉知晓当初明楹是被霍离征放走之后,急得在家中走来走去,又是担忧又是后怕,只说幸好当初的太子殿下并未追究什么,不然就霍离征犯下的这件事,足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断不可能仅仅只是让他回到边关。
还说当初那件事,已经是陛下开恩,让他下次不能再这样莽撞行事。
可是霍离征想了想,倘若他当时知晓后果,大概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所以他自请跪于东宫之外,后来回到边关,又自请责罚。
() 对于放走明楹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现在她重又回到上京,于他们来说,大抵也算是圆满。
毕竟那日他在霍氏看到明楹与傅怀砚,能看到那位素来矜贵淡漠的太子殿下,眼中的纵容几近是溢出来,而明楹,也不复他从前所见的那般处处小心,那时她与人说话的时候,都好似在脑中过了很多遍的那般妥帖。
现在是当真被护得很好。
也是,毕竟现在新君对于明楹的袒护,几乎是整个上京,人尽皆知。
是为众人所知的偏爱,即便是历数古往今来,都是实在少见。
远处檐角的宫铃被风吹起,发出簌簌的声响。
礼官面上带笑从不远处走来,只对着站在这边的官吏笑着道:“诸位大人现今已经在此处久等,帝后现今已经礼成,诸位大人也不必在此苦等,可以早些落座了。”
此时天色还早,往日迎娶皇后,所需的流程实在是繁冗,连带着官吏都要在殿前等候许久,从前还有不少体弱的诰命夫人撑不住的,只是毕竟是帝后成婚这样的大事,即便是再撑不住,也得咬牙撑下去。
现今才不过是申时过半,怎么就结束了?
这边站着的官吏以目示意,面上皆是带着些许不解。
礼官看出他们的不解,笑眯眯地解释道:“今日帝后成婚,陛下心疼皇后,礼部那边删减了不少繁琐的流程,现今已经走完了,是以诸位大人也能早些落座。”
礼官这边已经讲过,很快就走到另外的一边知会。
一直到礼官走后,站在这边的官吏看了看远处天边,看着这日头都还未落呢,就落了座,心中又是几番感慨。
方才生了些龃龉,霍离征身边的武官瞧着霍离征站在原地不动的样子,上前宽慰道:“霍小将军也知晓,咱们这些人都是大老粗,有什么话说得冒犯了,多多见谅,也都不是存心的,性子直罢了,就那么随口一说,不要往心里去。”
武官锤了锤霍离征的肩头,“走罢,莫要气恼了,今日新君陪着一同喝酒,可是难得的机会,必然要喝个尽兴!”
霍离征手指低垂,此时稍微收紧了一下。
他轻声道:“算了。在下不喜热闹,现在就不去了。”
旁边的武官闻言有些诧异,还准备劝说几句,却又看到霍离征已经抬步,当真不准备前去了。
旁人都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底也是随他去了。
霍离征抬步离开,走出宫闱。
此时天色还未晚,坊市的酒肆都还开着,街巷之中处处都热闹,今日帝后大婚,新帝出手阔绰,接亲的路上所撒的都是银锞子,今日的上京街巷之中都是张灯结彩,处处流光溢彩。
人影幢幢,他见明月照拂,远处烟火骤亮。
霍离征抬步走到一家酒肆前,迎客的小二瞧见霍离征,一下子就认出他来,面上带着热切的笑,连连问他现在要什么。
“一碗麦酒。”
麦酒是边关将士时常喝的酒,烈得很,京中的人一般都喝不惯这个,寻常也没有什么人前来酒肆来点麦酒,况且这酒入喉实在是辛辣,若不是为了暖身子,恐怕就连将士们都未必会喝这般的酒。
小二知晓面前的人是霍小将军,有些诧异地问道:“今日帝后大婚,将军怎么前来喝这么烈的劣酒?”
霍离征没应声,小二也没有再问,只是很快为他送上了用瓷碗装着的麦酒。
麦酒实在是劣质,只闻着都能闻到一股呛人的气味。
霍离征仰头饮尽。
他喝过那么多次麦酒,却又从来都没有觉得,今日的酒入喉肠,居然是苦的。
苦到几近让人喉间发紧。
他抬手将手中瓷碗放在木桌之上,放下银钱,离开酒肆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此时月色初上,人间烟火太平。
今日之后,他依然是要远赴边关,之前问明楹讨要的这杯喜酒,细细算来,也不算是食言。
往后枕戈待旦,戎马倥偬,也再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