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七流
赢舟觉得,很多时候,命运看起来可以选择,实际从来没有。
譬如他很清楚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考个好大学,本科数学,硕士去国外,读金融或者计算机;毕业后进投行或者大厂,一直打工到财务自由退休。
他不会选择创业,因为厌恶、也承担不起风险。
这是赢舟能想到的最好的跃迁捷径;但就算这样,在未来,他大概也是没办法给自己的小孩一周三万零花钱的。
但周明哲他爹可以。
又譬如现在。
元问心显然有所保留,也未必心存善意,但赢舟没有别的办法。
他亲眼看见过班主任的死相,是一种普通人意料之外,也无法抗衡的绝望。
在成长过程中,赢舟很多次都幻想过死亡。
他在深夜里用镊子挑膝盖上的玻璃渣的时候想过死,窗户是开着的,风灌进来,自由看上去触手可及。
他像往常一样和同桌打招呼的时候想过死,因为当班长的同桌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扭过头不愿意看他。而他侧过头,看见周明哲坐在他的课桌上,笑容挑衅又烦人。
尽管赢舟很快就会为这种想法感觉到羞耻和愤怒,并且厌恶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但他的确有过这样的一瞬。
而有时,生命就结束在这样的瞬间中。
他坚强地活到了现在,可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被怪物这样随意又残忍的解决掉。
赢舟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开口询问:“怎么做?”
一旁侧耳聆听的班长欲言又止。最后,肩膀只是无奈地垮下。
元问心指尖的血滴在了地上,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他来到了走廊上,朝赢舟挥了挥手:“去楼上,我们赶时间。”
随后,目光扫了眼,落在剩下两个人身上:“你们也过来。帮个忙。”
元问心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方,四个人一直来到了教学楼六楼,再往上,就是天台。
他在这里停下,随手指着墙道:“站那。”
元问心指的地方,是教学楼很常见的白墙。
墙上挂着装饰用的名人名言,写的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赢舟知道,一个叫赫拉克利特的哲学家说的。在政治书的课本上。
赢舟选的理科,高二开始就不学政史地了,但他却很喜欢看发下来的文科教科书。这几乎是他高中学习生涯里唯一的娱乐。
走廊外,灯光同样黯淡。在元问心的示意下,班长和林歆蕊都举起手机,并且打开了手电筒。
光源是交错的,赢舟背后的墙上出现了三道影子。
“你确定这个方法管用?”
面对刺眼的亮光,赢舟有些不适的眯起眼。
元问心双手环抱:“当然。这片诡域的触发机制就是这样的。”
起初还没什么变化,但很快,两边的影子动了起来。
三个影子手牵手,站在了墙上。这些黑影没有眼睛,但谁都能感觉到,它们正低头看着赢舟,像是猎人兴奋地注意着猎物。
林歆蕊控制住了想尖叫和扔掉手机的冲动,手却忍不住发颤。
班长同样神色紧张的注视着影子的一举一动:“赢舟,一定要这么做吗?你真的看到祸害了?他为什么要杀你?”
“看到了,它在周明哲身上。我很确定它想杀了我。”
赢舟的表情还算平静。
周明哲的恶意,在祸害身上,转化成了明显的杀意。
更何况,对影子来说,解决一个普通人不会有任何困难。就像是看见趴在手背上的蚊子,大多数人的本能反应也是一巴掌拍过去。
元问心站在两人的身后,把玩着手里的水果刀。把管制刀具带到学校来,是要扣大分的,不过这时候并没有人在乎。
水果刀在他的指尖转来转去,他的表情像是在神游天外。
走廊的温度格外冷,玻璃窗上起了一层冰霜。墙皮不正常的脱落,冒出一个个返潮似的黑点。
身后三条黑影和在了一起。他们比之前出现的任何一条影子都要巨大。半面墙都被这样的黑色阴影所笼罩。
赢舟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阴冷气息,几乎每一条神经都在催促他逃跑,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黑影伸出了手。
深黑的、几乎凝结成实体的影子摩擦着赢舟白皙的脖子,片刻后,掐住了它。
几乎瞬间,赢舟的脖颈上出现了五道格外明显的血色淤青。他的脚尖逐渐离开地面,被黑影高高举起。
听说人在濒死的瞬间,会走马观灯地看完自己的一生。
赢舟没有看见任何生前的画面,只看了一双深红的眼眸。
他在里面读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一面冷漠,一面悲悯。
但在很久之后,赢舟才会明白,冷漠同样是一种悲悯。
世界上有太多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事情。
元问心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刹那,是想看着赢舟死去。
这时候的赢舟还是普通人,死了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赢舟死了。未来就会更好吗?承载着希望的大船就能驶向光明吗?
不过是陷入另一种黑暗里罢了。
他再次划开了自己的手。竖着的,很长一条伤口,从掌心一直划到了手肘。
一横一竖,像是交叠的十字架。
割到的是动脉,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它们滚到地上,然后如同有生命一样,朝着赢舟流去。
血液里的卵被迅速激活,几乎在眨眼间完成了变态发育。
一只翅膀血红的蝴蝶扑在了赢舟背后的影子上。很快是第二只,第三只。
漫天蝴蝶飞舞,血红的翅膀散发着不详的磷光,铸成一面蝴蝶覆盖的墙。
蝴蝶正在墙上枯萎。
身后的影子变成格外黯淡的红色,掐住赢舟的力道也不断变小。
赢舟跌落回地上,捂住自己的脖子,发出了沙哑的咳嗽。他的喉咙里充斥着铁锈味,有股微妙的甜味。
“赢舟,”元问心脸色格外苍白,本来就寡淡的脸泛起了青白的死气,“控制它。”
人要怎么控制自己的影子?
赢舟不知道。
他转过身,墙上的影子没有动,安静而温顺,像被钉在墙上接受审判的异端。
赢舟的手触碰到了墙壁,脑海里产生了一种和自己的影子血脉相连的错觉。
沉重的呼吸声在赢舟耳边响起。
庞大的暗红色巨影不断被压缩,最后只剩一个和赢舟差不多大小的人影。
赢舟碰到的地方,是影子的手。
接触的地方依然传来奇怪的阴冷感,却不再刺痛。
影子曲起手指,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细长的血红色手指越过墙壁,在这一刻和赢舟十指相扣。
影子有生命的感觉只出现了一瞬。
红色血影融入了赢舟的身体里。
很疼。剧烈的疼痛让赢舟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他全身颤抖,直不起腰。
班长上前一步,想表达几分关怀。但赢舟只是低声道:“别碰我。”
元问心又开始无意识地玩起了手里的刀。
他现在有一种冲动,就是对着自己脖子来一下的冲动。失血过多让他的思维一片混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很淡。
元问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赢舟,以及对方脖子上明显的掐痕,在这一刻格外想吐。
有一部分人天赋异禀,不需要借助进化源,也能自我觉醒。
但这绝对说不上是幸运,也可能是一种诅咒。
元问心弓背,扶着膝盖,剧烈咳嗽起来,只是没能呕出虫卵,这是身体极度虚弱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