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并不能继续转移注意力,疼痛从膝关节处顺着脊椎往上涌,将意志完全填满,变得越发难忍,连站立都是种负担。大厅里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他就像旁边颓丧的犯罪团伙一样跌坐在地面,有些艰涩地蜷起双腿。他用力揉了揉膝骨处的肿胀,疼痛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化开,连缓解都很难。
在成年以前他需要恳求父亲给钱买药,每次他开口要钱就是对方唯一关心他这病的时候。如今对方只是低头扫他一眼,仿佛这病会传染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嘀咕了句“跟谁沾的这种习惯”。看来是觉得他这样很丢脸,想装根本不认识他。
褚晏清突然开口:“其实我妈前段时间拜托我带她去戒酒,我没有腾出时间。”
“褚晏清你简直脑子有问题,你嫌闹得不够大是吧?”褚父制止他继续这个话题,“你这话就说给我听听得了,要被你舅舅知道了,做好准备等他一辈子都不放过你吧。”
这回是彻底嫌他碍眼了,褚父宁愿走去大门口抽烟,屋外正狂风大作,远处隐约有玻璃窗或者树木被摧毁的炸裂声响,连引燃火机都费了些功夫。
褚父回来时见他仍蜷在那里,称得上精神恍惚。于是说:“别再想你妈那事了。”
“没有。”
褚晏清觉得对方抽的那种烟很呛,断续着咳了几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程醒言今天已经第十四次给他打电话,他没接也没挂断,一直等到对方再次自行放弃。
通话界面退出后是两人的私聊界面。褚晏清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们分开吧”。程醒言先是追问他是什么意思,然后要求他先回去解释明白,接着问他现在在哪要来找他。他则每条都没回。
这次挂断电话后,程醒言又发来新的消息:你要是死了就自己找个地方埋,我先走了,再见[微笑]两人从半年前就开始频繁起冲突。原因无非是程醒言觉得他兴致一过就暴露恶劣本性,时而态度淡漠,跟死人似的半天不回消息;时而又占有欲过剩,恨不得把程醒言身边所有人都查明底细。褚晏清也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承诺会努力控制情绪,但总是失败,干脆负责主动做个了断。
结束后他却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心情轻松,相反的,他感觉身体里有处地方如割裂般疼痛,说不上具体位置,反正是内脏,顺带撕扯着心脏。
过了阵子,负责询问的警员来找他们给笔录签字。对方顺带道:“你们等明早再走吧,我给你们拿俩毯子过来。”
褚父问:“还有什么事吗?”
“台风要来了,每年都要因为这个失踪不少人。怪危险的。”
褚晏清签字的墨水断了断。天气预报和程醒言的消息同时涌入脑海,他仿佛触电般哆嗦了一下,心脏猛然揪紧,然后在胸腔中剧烈震荡起来。
他快速回复程醒言:你要去哪?台风要来了,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对话框旁出现醒目的感叹号。
胃里涌起阵阵痉挛,心悸也仍在继续,身体的每个角落都为这种震颤感觉不安。褚晏清仿佛无法再接收其他任何信息,心悸驱使着他支起刺痛的腿骨,径直往大雨里走去。
警员还试图劝他留下。褚父拉住对方,在他身后抱怨道:“这小子怕是疯了,别管他。”——而今日没有下雨。
警方最终将死亡定性为意外事故,是醉酒后呕吐物涌入气管导致窒息。叶同海仍闹着要高额赔偿,口中的赔偿性质变为了青春损失费。褚父倒不是什么差钱的主,但压根瞧不起前妻这家子只会白烧钱的废物——当然褚晏清也被归入同一类,所以只愿意给些敷衍的封口费。
一方狮子大开口,另一方又合作态度消极,导致拖沓到现在赔偿金也没个定数。
褚晏清早有预料某天会找到自己头上来。他并不认同父亲的拖延态度,如果明知这是眼下必然降临的灾难,他一定会强迫自己速战速决,逃避只能滋生更严重的焦虑,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褚晏清被拖拽着往小区外走。他跟不上正常人的步伐,中途跌跌撞撞地摔倒过两三次,到第三次摔倒时,腿骨好像碾碎成了粉末,膝关节以下只剩密密麻麻的疼痛,失去支撑在地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