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纹样,是只有皇家,才可以使用的……
裴明霜来过香雪居多次,与长乐公夫人相处如友人,知道夫人与长乐公,自新朝建立后,行事便十分谨慎,日常用物,绝不越矩,纵是身边仍留有些楚朝帝后用物,也绝不会在平日生活中,拿出来使用,不会将这种纹样的檀盒,明晃晃地展现人前。
且看眼前情形,这龙纹盒,似也不是香雪居所有,而是有人特意送来。门前的这些侍从,是正将马车上装载的物什,往香雪居内搬,好像是他们的主人,正赠送长乐公夫人日常用物,一下子送来了许多许多……
……云龙纹样……这些物什,是陛下派人送过来的吗?
……不……若是陛下赐物,应是直接“赐”下,命宫女太监送来,不会似眼前这般……门前这些人,皆衣着寻常,穿的并不是宫女内监服饰……
……还是……为了隐蔽,特意如此,以掩人耳目?!
一想起今日上午,是圣上登基以来的头次罢朝,裴明霜就莫名心乱。两件事,好像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可她就是因那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云龙纹样,忍不住要往一起想。
平日里几是无所畏惧的裴明霜,此刻怔怔看着门前这些人,不停地将各式珍贵器物,向香雪居内搬,一时竟有些不敢强闯入内、一探究竟。
等她醒过神时,侍从皆已入内,大门也将阖上。她看着香雪居大门,渐渐闭合得密不透风,双足如陷泥潭,半点迈不上前,人在穿巷的冬日寒风中,僵站了许久未动,直到一个心念,猛地跃上她心头。
……不久前的匆匆一瞥,她只见那盒上纹样为龙,并没有看清那龙,究竟是有几爪……龙纹并非仅圣上一人可以使用,按制,朝中几位穆姓王爷,也可使用龙纹,只是,王爷们用的龙纹,只可为四爪……
……这些物什,是不是某位王爷,送给长乐公夫人的……还有那些新添的侍从、身手不凡的武人,是不是都是那位王爷,特意派过来的……
王爷……裴明霜忽地想起一个人来,登时站不住了,立即翻身上马,扬鞭直向宁王府去。她迫切地想证实,圣上与长乐公夫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在策马去往宁王府的路上,愈想愈觉得,那些人背后的主子,就是宁王穆骊。
宁王穆骊的风流慕色名声,她比世人,早知了不知多少年。早在荆州时,自六七岁起,就常随父兄常出入晋侯府的她,与侯府诸位嫡公子,一早相识。旁的嫡公子,苦修文武,争着在侯爷面前拔尖,想得侯爷看重,而穆骊,却胸无大志,文采平平,武艺稀疏,只想在父兄的庇佑下,当个清贵闲人,素日好游乐,好美人。
流连花丛的穆骊,在十五六岁时,也曾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但她一早知穆骊风流本性,未等穆骊开口,就直接放言说,她的意中人,必得能在十招内胜过她,如若不能,还敢向她狂妄示爱,她不管那人是谁,都会直接将对方打成猪头。
因为彼此从小认识,都知对方是什么性子,穆骊知道她,说得出做的到。有自知之明的穆骊,颇为爱惜他那张俊俏面庞,不想一句不慎、容貌有损,在那之后几次见她,唇颤了又颤,都终究没敢对她说什么情啊爱的,彻底死了对她的色心,她也就当不知有段时间,少年穆骊的眼神,老往她身上飘,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便扫进了记忆角落里。
多年过去,穆骊依然色心未改,且因身份随新朝建立,水涨船高,这风流名声传得愈广。长乐公夫人,不仅雪肤花貌,姿容甚美,且意气殊洁,皎如明月,非寻常美人可比。穆骊是看厌了身边俗丽美人,见长乐公病逝,姿色殊绝的夫人,守寡独居,就将主意,打到了夫人身上吗?!
穆骊是想讨得夫人欢心,往后同夫人私通款曲,故而大献殷勤,特地派人送了许多珍贵用物,供夫人使用,送了不少侍从护卫,予夫人驱使,巴巴地向夫人示好吗?!
一个推断合理的答案,裴明霜希望,今日所见,正是这个答案!!
燥乱的心绪下,裴明霜扬鞭更烈。骏马撒蹄,飞踏在长安城大街上,在近暮时,被勒停在宁王府前。
宁王府的仆从,见是裴小姐来了,忙向内通报。府内,宁王穆骊,正身在旖|旎香堂。他如常搂着娇妾美姬,命府中蓄养着的歌舞伎们,拨弄丝竹,翩翩起舞,尽情沉浸在温|柔|乡里,在兴致起时,甚从乐伎手中接过琵琶,抱在怀中自弹起来,一会儿就着琵琶声,笑唱“明月不归来”,一会儿就着娇妾的手,饮下葡萄美酒,好不惬意。
铮铮齐鸣的乐声喧嚣,将仆从通报的声音,盖了又盖。最后,仆从不得不扯着嗓门,喊了一句:“殿下,裴小姐到访!”
“哪个裴小姐?”听到通报声的穆骊,手下拨弦不停。他浑不在意地笑看向身旁美人,口吻调笑,神情轻佻,“我何时招惹了什么裴小姐?这些小姐,我一个也不敢招惹,万一来日,她们被选进宫去,在我皇兄枕边,哭说我曾调戏她们,皇兄一个大怒,将我关到寺里做和尚,我哭都没地哭去。我呀,也就只敢同你们乐一乐!”
美人们婉若银铃的嬉笑声中,通报的仆从,无奈回主子道:“是定远大将军的女儿。”
散漫的琵琶声戛然而止,穆骊抬头看向仆从,“……裴明霜?”
仆从忙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