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呦呦怎么了……”因见娘亲开口这样艰难, 并看着她的眸光,十分地复杂, 年幼的呦呦,感觉娘亲要说的,似是什么不好的事,将要打破她美好生活的事情,心中惧怕,一边恐慌地小声问着,一边搂着父皇的两只小手, 不由搂着更紧。
见女儿如此, 已至唇边的话,难再向前。纵知年幼的呦呦, 长大后应记不住这时候的事情,自己应趁早告诉她真正的身世, 将她带回她真正的生父身边生活, 可在这时, 望着女儿如此纯真清澈的眼神, 见她如此依恋她所以为的父亲,琳琅一时, 还是难以打碎女儿所以为的美好,在犹豫再三之后,没有当着女儿的面, 继续说下去。
她仍是选择了离开,选择回到了她的家中。香雪居内,被侍卫看控着的昭华,正身在小楼书室里,站在案前, 弯身凝看着一幅画。长久凝视的目光,含情若水,亦极专注,两道苍白指节,随他流情凝视的目光,轻抚着画中细节,那样地力道轻柔,仿佛那画,是这世上最珍贵亦最易碎的宝物。
因观画极专注,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当他观画毕,微直起身,欲将那画付之一炬时,琳琅从竹帘后走出,迎着他惊视的目光,走向他,并道:“这幅画,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作品,要焚毁它,是否也该问问我的意思?”
因没想到她还会回来,回到他的身边,昭华望她的神情,极是震惊,从前一向的沉静如水,在此时望见她时,不禁暗暗轻颤起无数涟漪。
琳琅走向他,步伐轻缓而又沉稳,没有半点犹豫的凝滞,“你从前总说‘随我喜欢’,总是顺着我的心意。既随我喜欢,顺着我的心意,那,我的建议是,不要将它毁了,就将它收挂在这间书室里,留给我们的孩子看,还有,我们孩子的孩子……”
画纸是纯白的,而落笔,墨色缤纷。人如画作,纵生时纯白无暇,但因世事外力,会有七情,有六欲。七情六欲,是落笔在纯白画纸的复杂色彩,有清雅的青、温和的蓝,亦有炽烈如火的红,似能吞噬一切的黑。昭华的一生,纵心求无暇,可在纷乱世事下,也泼染了许多色彩、浸了漆黑墨色。虽不无暇,但最终呈现在他的画纸上,并不是幽深凌乱地,似要将人拖进深渊的漆黑,而是笔触极温柔的一座昭山、一片玉水、一叶小舟、一汀桃源。
琳琅知道,昨日,她的夫君昭华,并不是真的想毒杀她。恰恰相反,他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能尽可能地减少心理上的重压,尽早脱离爱恨纠葛的深渊,忘记一个已因恨面目全非、对她生了杀心的旧人,抛弃那旧人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过往,能够心境轻松些地,与她的孩子们,好好地活着。
他昨日在亭中说的那些事,也许有些,他真的做过,但用心,定没有他自己陈述地,那样不堪。他越是将自己说得心机深沉、自私阴毒,越是蓄意将她推远,蓄意欲令她对他失望至极,以终结她与他之间的前情过往,她越是能感知他的杀心,不是对她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昭华有死意,正是因此,他不仅欲令她对他死心,还欲让阿慕以为,他仅将阿慕视作棋子,欲将同阿慕的父子情也断了,一个人,一无所有地上路。可,人心是肉长的,多年来,他对阿慕的关爱,岂是作假,阿慕纵心中有疑虑,也会在他遇到危险时,立即舍身相护,怎会不认他这个父亲?!而她,是他的妻子,是曾与他生死患难、相约绝不相负的妻子,怎会怀疑他的真心?!
因知昭华有死意,她遂在昨日饮酒时,将呦呦是他女儿的真相,告诉了昭华,希望昭华,能够因此萌生生志。不仅有妻子,有养子,他还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家,有家人。
“穆骁以为你想杀我,但我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我知道我的丈夫,永远不会故意伤害我,不会对我有杀心。”
随着温柔轻语,女子的雪白柔荑,轻轻地握上了他的,颜昀望着走至他身前的琳琅,另一只握着画卷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长久暗无天日、受制于人的日子里,他曾深陷在巨大的矛盾中,于黑白之间,摇摆不定。他不是圣人,他心里有怨有恨,也有太多的不甘,那些怨恨与不甘,足以让他做出惊天的玉石俱焚之事,只是最终,在日日夜夜的心念挣扎后,在最后的日子里,他选择走向了另一条路。
恢复所有记忆的琳琅,不会再回到他这个伪善的骗子身边,他因心中的自弃,一直这样以为。可琳琅,却在他要“杀”她后,仍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太过信我了……”他轻低的一声,如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