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有几分怀念地回想:“我当年读高中,也是你这个劲头,每周背着干粮走三十多公里去学校,边走边看书,有一次把鞋都走丢在路上了,到学校才知道,又折回去六七公里才找到。幸好一只破鞋没人捡,不然你爸就没鞋穿了。”
余葵捏笔看着他说完。
再回头,努力眨了一下眼睛,更觉心中充满了热血。
王老师一共留了二十道题目,余葵花一个小时写到第十三题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不多时,人声变得有些吵闹。
老小区的楼间距不算宽,两侧车位还停满了私家车,剩下的长巷就狭窄起来,大抵是出了碰擦事故。
余葵探身关窗户。
楼下白色现代车大灯照亮被磕掉砖的花台边角,她觉得那车仿佛有些眼熟,走出两步又觉不对劲折返。
果然,是谭雅匀她爸的车。
男人正扶着车头,皱眉跟保险公司打电话报损,下一秒,她听见玄关处的防盗门传来一阵重而凌乱的拍门声。
“程建国,你给我开门!”
余月如气势汹汹杀进客厅,把手机扔到男人怀里,眼神怒不可遏。
“你自己看看,你管的什么女儿!余葵,你给我滚出来!”
余葵才走到卧室门口,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就落身上。
“我问你,你今天和男生在酒店桑拿中心干什么?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
余葵定定看着她暴怒的脸,摇头。
“我没有谈恋爱。”
女人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谭雅匀,少女脸上一副无措为难、悲天悯人的模样,不着痕迹上挑的眉角却暴露了她的内心,这是她看好戏时候的典型表情,过去一年多时间,余月如每次发作她,谭雅匀就是这样站壁上观望的。
余月如看她还敢狡辩,又把手机从程建国那劈手夺回来,举到她眼前,“你自己看,这什么?我这次没冤枉你吧?”
屏幕上是张抓拍照片。
看动作,是一个多小时前,时景怕她被酒店清洁推车撞到,紧急把人揽到一边时,被偷拍到的,高糊的像素看不清人脸轮廓,一男一女的身形却没得辩驳。
“我确实去了桑拿酒店,那是我高一同学家里开的酒店,今天周年庆叫我过去玩,除了这个男生,还有其他两个女生,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中响起。
余葵的脸被力道打朝一边。
程建国心下大震,忙上前抓紧女人手腕,急切阻止道,“你冷静点,事情都没问清楚,你干什么打孩子,这事她跟我报备过的,她确实是跟好朋友一起去的。”
余葵没说朋友里有男生,但怕她再打女儿,程建国下意识掩过不提。
“既然跟同学一起去的(),照片里为什么只有他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其他人呢?照片把动作拍那么清楚,你们父女俩还想合起伙儿来糊弄我?程城建你给我闪开!”
余月如面皮涨紫,指着她怒骂。
“丢人现眼的东西,我原以为你只是不争气,没想到你能不自爱到这个地步,好啊,跟男生上酒店,早知你这么丢人现眼,我管你干嘛!我还不如就让你在县城里读书,一辈子没出息也好过干出这种丑事!”
余葵沉默地听着,直到此处,顶着掌痕的半张脸终于偏回来。
含着泪痕的眼睛只剩失望的冷光。
“你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声音里带着克制到不可查的哭腔,神情却冷然倔强。
“既然不相信我,把我想得那么坏,又来问我干嘛呢?你以为我想到这里读书?你以为我想做你女儿?这些是我选择的吗?我能选择得了吗?”
打程建国回国,就没见余葵在他面前哭过。
被冤枉受了委屈一个人去成都找他的时候没哭;被同学霸凌挠得浑身是血痕印子没哭;知道他收假要回东南亚的时候没哭;可是现在她哭了,眼泪无声顺着她苍白的脸,滴在地板上。
男人终于生气了,指着门口道:“月如,这是我的家,有什么请你好好跟余葵说,如果不能就请你出去,我相信我的孩子不会撒谎。”
“要你来这唱红脸,你才养了她几天?”
余月冷嗤:“不心虚的话,她在酒店时候躲我干嘛,要不是回家路上,雅匀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要被她蒙在鼓里多久,死不承认是吧?行!雅匀,把你们学校贴吧那个贴子翻出来,给她爸看看,我一个人能冤枉她,学校成百上千号人,难不成眼睛都瞎了,个个都非要冤枉她谈恋爱不成?”
手机递到程建国手里,余月如继续数落。
“父母让你去学校读书,你去学校混吃等死睡觉谈恋爱,雅匀考六七百,你考三百多,这书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个分数毕业你打算干嘛?端盘子还是洗碗?”
“我再说一遍,孩子说没谈,就是没谈。你上次也冤枉孩子偷钱,结果呢?”
程建国没有再看,直接把手机递还给谭雅匀,“余葵跟我住一起,她周一到周五早上六点钟从家里出发去上学,下午五点到补习班,晚上十一点才回家,还要学到凌晨,哪来的时间谈恋爱?还有,她的分数不是三百多,开学一个多月进步了五十分,现在是四百九十分,如果你不了解孩子,就不要对她妄下断论、横加指责。”
余月如冷笑。
“附中的学生有谁不是这么过来的?雅匀就不学到凌晨吗?铁证如山你还这样包庇她,我跟你无话可说,孩子的抚养权你想都别想,我养她那么多年,有本事找律师打官司来跟我抢。你这么纵容溺爱她,余葵再跟着你就废了!余葵,给你三十分钟收拾东西,今晚就跟我走!”
“你对好孩子和坏孩子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程建国
() 拦住往外走的女人,无奈而愤怒,闭眼再睁开,才极力平静下来开口:“余葵心地善良、对人真诚、画画有天赋,哪里就废了?仅仅因为没听你的话,没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没走你划出来的道,成绩不如你的意是吗?”
“是!”
余月如一口应下。
“你自己就是从村子里考出来的,读书有多重要不用我告诉你了吧?别人为了学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还有空跟男生谈情说爱……”
“我看孩子继续跟着你,她的心理状态才是完了。”程建国的眸光彻底变冷了,“你从来没好好了解过她心里想什么,她需要什么,你只会一味苛责她。”
那天,他跟着余葵第一次跨进谭家,心情就跌到了谷底,他这辈子都过得很粗糙,唯独那时细心了一回。
玄关鞋柜底座塞满女孩子的名牌鞋,不过都比余葵的尺码大两号。客厅摆了架黑漆三角钢琴,墙上挂满各种奖状、家庭合影,富足关怀快乐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属于另一个女孩。而余葵的所有行李,集中摆在二楼边角那间小卧室。那个家庭富丽堂皇,他们没有在物质上苛刻余葵,但疏怠却无处不在。他们或许从未想过,在这个家庭里几乎被边缘化的孩子,也是另一位父亲的掌中明珠。
“孩子被我父母带大的时候,你死哪去了?现在来教训我?”
余月如闻言浑身乱战,就在她怒火彻底爆发之前,余葵突然插言——
“是不是只要我考到谭雅匀的分数,你就不再跟我爸抢抚养权?”
“就凭你?”
余月如似是被她的不自量力激到了,“别说七百分,你哪怕考到附中的年级前三百,能上个末流985,我都不会再管你,不会再骂你一句。”
“这是你说的,你记清楚了。”
余葵的声音有一种极端的冷静,
余月如不怒反笑,“我都不知道上辈子造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小冤家,行啊,你跟着你爸好好学,高三之前,只要你的分数能冲进理科班前三百,我就承认从前是我教的不好,是我教错了。在那之前,校内校外,但凡你再跟那男生有任何接触被我发现,被雅匀发现,我就直接去找他父母,让他们管教自己的儿子。”
“我言尽于此,你要还听不进去,到那时候,我只能给你转学。”
房门被冷冷甩上。
余葵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抬头,“爸爸,我的物理也得补课,又得麻烦你替我交钱了。”
她黑沉的眼睛里,只剩执拗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