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翻面一边撒孜然,被烤得里外都熟透了,还要小心翼翼地问,您看我脆吗,能不能给我那群弟弟妹妹每天一袋牛奶啊。
给他们喝点牛奶好不好,听说喝牛奶长得高。
闻枫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口气问个不停:“我们可能吃不起食堂,能自己带菜自己做饭吗?大毛驴蛋都可会做饭了,大孩子会给小孩子喂饭,不用老师管,我拉菜过去——”
几道漆黑的阴影由他身后阴魂不散投下来。
其中一个被另外几道影子谄媚搀着,带着浓浓鱼腥味,又有新来的人,带铁块的靴子底重重踩碎砖块的脚步声。
闻枫燃刹住话头,猛地清醒过来。
他的肩膀条件反射地发紧,攥牢手里的砖头,想要回身,却被穆瑜的手按住。
“有事吗?”穆瑜温声说,“我在和我的老板说话。”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上下打量这个弱不禁风、斯斯文文的“经纪人”,都忍不住奚落着喷笑出声。
刚才那一下意外太过离谱,没人会认为那个蹦起来顶人的小屁孩真能把人撞飞,也没人会认为闻枫燃的砖头能把人拍出那么远。
() ——当常识无法解释的时候,人的本能是决定把那当做是场意外。()
至于究竟是什么意外,或许是恰巧踩了某块翘起来的砖,或许是那时候恰好有阵风刮得太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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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相点就滚。”有人啐了一声,“我们找这小子,他跟我们签了生死状,得跟我们走。”
那人过来就要扯着闻枫燃走,却还没来得及拽到少年手臂,肩头露出的恶鬼文身就被一柄手杖抵住。
穆瑜神色平和,他今天穿了件休闲款式的工装夹克,并不如西装乍眼醒目,不明就里的人看不出这些衣服和工装的区别,只当他气质特殊才看着不同。
大片文身的效果一向醒目,在有些帮派里用来斗勇耍狠,甚至还有门道区分等级。也是因为这些负面影响,才会让许多人见文身就想到不正经、走歪路。
那柄手杖抵住恶鬼狰狞的青面,不躲不让,已经算是明晃晃的挑衅。
那人脸色骤沉,抬手就要拨开:“你他妈——”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被肩头寸劲炸开的痛楚掐住声带,踉跄着向后跌出几步,难以置信跌坐在地上。
先前摔出去的拳师瞳孔一缩,猛然扭过头,按了下仍疼得仿佛针刺的胸口。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闻枫燃的身上,他看见了闻枫燃抄的砖头,也看见了那找死的小孩,却唯独没注意这个站在角落、腿脚不方便的所谓“经纪人”。
只有拳师自己知道,那一下根本不是什么风太大了,他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了剑突。
剑突那地方最怕重击,他没防备,一下就重重岔了气,疼得往后急躲,又眼前发黑看不清,才会那么狼狈地摔出去。
是这人在暗地里帮忙捣鬼——这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一下就差点砸掉了他半条命!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硬茬子,手上真有点要人命的东西!
一时间,有几个看出端倪的人彼此对视,看向穆瑜的视线都有些错愕惊惧,谁也没敢立刻再上前。
“生死状不合法。”穆瑜说,“是可以作废的。”
后面一个愣头青嗤笑出声:“你说作废就作废?当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吧?”
拳师在鱼摊子里挣扎了半天,回头瞪过去,脸色已经连白带青。
偏偏后面的人不知好歹,还在语带嘲讽地威胁闻枫燃,要野小子认命,老老实实回去,给他们继续打拳挣钱。
闻枫燃看不见身后情况,听见这话,急得用力挣,额头都憋出了一脑门子汗。
“小老板。”穆瑜低头问,“要认命吗?”
闻枫燃刚看都不看地给自己又签了份卖身契,换了弟弟妹妹好厚一摞货真价实的入学邀请,恶狠狠咬着一嘴血沫子:“认个屁!”
“命认我我不认识它!”
“我他妈要带我弟弟妹妹过好日子,堂堂正正做人的好日子!”
少年嗓音凛冽得透着血,一砖头狠狠砸碎禁锢自己的笼子:“谁他妈还要拦,来啊!
() 打——”
他记住了假经纪人说的,不提“死”,把“打死我再说”咽回去,好好一段特别有气势的发言就卡了个壳:“打,打——”
穆瑜哑然,温声说:“打一场吧。”
“痛痛快快打一场,以后再不打了。”穆瑜在他背上轻轻一按,“以后去过好日子。”
闻枫燃狠狠拿袖子一抹脸。
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胸口烫得像是刚拿开水泼在天窗上。
那是他十三年里最高兴的一天,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快过年了,他们擦干净了孤儿院所有的窗户。
一群小黄人被他带着,人手一块抹布玩命擦,擦干净一层叠一层的污垢机油,擦得玻璃咯吱咯吱响,放进来亮堂堂的太阳光。
血红大野狼拎着块砖头,炸着毛凶狠地冲了上去。
一起冲上去的还有和小傻子顺利沟通完毕、听说这里有三十几张糖纸可以发的雪团。
大野狼一板砖一个大混混,总觉得自己手里的砖头隐约没砸实,一低头就看见不约而同出手的漂亮小孩。
雪团一脑袋一个大混混,总觉得和平时的力道隐约不同,一抬头就看见不约而同出手的128号红毛朋友。
双方一致认为对方果然是好身手,相互抱拳,并礼貌互赠大拇指。
穆瑜有修车摊老板悄悄还回来的自行车代步,从容见缝插针,用手杖往外清人,一边询问小老板对住宿方面还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系统刚被宿主当高尔夫球打出去,威风凛凛地把那个拳师砸进了鱼摊,现在又被当台球打得到处乱飞,激动到不行,用雪团能听见的频道欢呼:“咩啊!!”
穆雪团小同学很喜欢这个词,虽然听不懂,但觉得很有气势:“咩啊!”
从没开过口的小傻子紧紧攥着小棉花垫,目不转睛盯着哥哥用板砖抡人,第一次放声大喊:“咩啊!!!”
宛若置身羊群的闻枫燃:“……”
本来就没想打、只想快跑的拳师:“…………”
穆瑜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捏了下闸,撑住自行车,打开笔记本:“小老板,那个学校有一项实验。”
闻枫燃从没这么痛快过,大汗淋漓大口喘气:“什么实验?”
“喝牛奶对长高的影响。”穆瑜说,“正在征集对照组,每天必须喝一袋牛奶,报酬是免费提供一个学期的营养餐。”
闻枫燃已经放弃动脑思考这所学校的神奇逻辑了:“报名!!”
穆瑜点了点头,翻过一页,手杖横栏挡住一个见势不妙要跑的打手:“还有,学校很注重体育项目,如果报名学校的武术队和长跑队,可以免费提供校服。”
因为夏练三九、冬练三伏,平时也需要保证训练,所以校服也会相对应地提供夏、秋、冬三季。
训练量会非常大,目标是把每个孩子训练成能跑能打、身强体壮的优秀队员,所以校服会提供两身以供换洗。
闻枫燃做梦都不敢这
么做,喊得就差破音了:“报名!!报名!!!()”
穆瑜点了点头:“学校没有多余的空教室,也不提供宿舍,是走读制。但图书馆的一楼闲置,可以借给勤工俭学的学生暂住。?()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勤工俭学的内容是整理三楼的图书、打扫二楼的机房,定期维护四楼的天文台和观星装置。
如果有乱放的图书没有归位,那就要先阅读一遍书的内容,然后根据内容分类,把书放在相应的书架上。
打扫二楼的机房,不只是打扫卫生,也要负责电脑的杀毒和清理,所以会派老师专门指导勤工俭学的学生操作。
天文台的仪器需要定期调试,当然要实际观测才能知道是不是好用,也会有老师来指导教学。老师没有时间时,还可以用投影房的机器来放幻灯片。
闻枫燃已经酣畅淋漓地打完了架,开始浑身上下搜刮钱,挨个赔偿不小心掀翻的摊子了,听得按着小傻子的脑袋才没腿软。
血红冷酷大野狼这会儿毛乱得像是打了八百个滚,完全没有雪团兄弟的利落整洁,大口大口喘着气,腿肚子都在玩命打颤:“我一定要给这个学校的校长磕一个……”
穆瑜稳稳当当扶住他:“只是学校的正常运转,这些条款恰好对你们有利。”
闻枫燃正在和他雪团兄弟抢着赔钱,闻言抹了把汗,咧嘴笑了下:“也是。”
既然是私立初中,在里面就读的学生应当都家境很好,不一定能看得上这些福利。
但这不是他不感激的理由……不论对别人来说,这些机会是不是重要,值不值钱珍不珍贵、
这都是能把孤儿院里的孩子从泥里往外拉的救命稻草。
这么多的救命稻草,能搓成一根巨粗巨结实的麻绳,能把这些孩子从被抛弃的命运里救上去。
闻枫燃把全身上下的钱都拿来赔偿路边摊,他其实尽力小心了,但那些拳师打手动起手来半点不顾,还是弄坏了不少。
“对不起,添麻烦了。”超凶的大野狼牵着小傻子,这会儿规规矩矩地弯腰鞠躬,还牢牢记着假经纪人的话,鞠躬肩膀都挺得笔直,一家一家道歉,“添麻烦了,添麻烦了。”
小傻子被他领着,眼睛里茫然,也懵懵懂懂跟着鞠躬,不清不楚地跟着说话。
大颗的汗砸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闻枫燃从街头赔到街尾,要靠小傻子努力扶着才能站直。
他几乎是被小傻子连拉带拽地拖回来,抓着假经纪人的袖子,声音低微得听不清:“带我去给校长磕一个吧,我认他当大哥,我真不知道怎么还了……”
穆瑜把他抱上那辆五菱,闻枫燃躺在后座上,小傻子跟着滚进去,死死抱着他的两条腿。
“我今天该带霜天去学校的,耽搁了,我给耽搁了。”
闻枫燃把力气全用完了,努力睁着眼睛:“校长会不会觉得我不守信用?会不会不相信我能当大明星了?”
“不会。”穆瑜摸摸他的额头,温声说,“校长
() 今天也有事。”
闻枫燃愣了愣:“什么事?”
穆瑜:“打台球,打高尔夫。”
闻枫燃总算松了口气:“哦哦。”
还好,休闲娱乐。
听起来就很清闲和高雅。
他也落了点伤,汗水蛰的伤口疼,就又有点担心:“校长看我有伤,会不会觉得我爱打架,担心我败坏校风校纪啊?”
“不会。”穆瑜拿出一包纸巾,交给努力用脏兮兮的袖子给闻枫燃擦汗、把一只血红大野狼也擦成了泥球的詹霜天:“校长也喜欢打架。”
闻枫燃:“啊?!”
“真的。”穆瑜说,“把人打飞的时候,还会喊咩。”
闻枫燃乐得肚子疼,捂着肋骨龇牙咧嘴:“诶呦不行,别逗我别逗我……”
穆瑜笑了笑,摸摸他湿透了的一脑袋红毛,拿过放在车上的薄毯:“我送你回去,睡一会儿吧。”
“不行,我弟害怕……他不敢看我闭眼睛。”闻枫燃吸了口冷气,扯扯嘴角,“有次我在他面前昏过去了。”
也没昏太久,差不过一两个小时,那次闻枫燃差不多能有三十个小时没睡觉,实在熬不住了。
醒过来的时候小傻子已经哭不出声,不知道尖叫了多久,嗓子全喊坏了。闻枫燃爬起来给他喂水,往外冒的都是血沫子。
从那以后,闻枫燃就没再在小傻子睡觉前合过眼。
一见如故的雪团兄弟踮着脚,拍了下他的肩膀。
闻枫燃还没来得及跟新交的好兄弟道谢,撑着胳膊学小人书抱拳:“对了,雪哥,刚才——”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雪团兄弟在小傻子面前挥了挥手,从小书包里拿出素描本,刷刷画了一大堆火柴人。
小傻子看了半天,有点犹豫,向后瑟缩了下,依然抱着闻枫燃的腿。
雪团兄弟单手按着闻枫燃的肩,继续打手势,闭眼比“睡觉”,打叉,然后:“啊哦。”
每个人都要睡觉。
不睡觉就会“啊哦”。
小傻子吓得立刻松开闻枫燃的腿,按着闻枫燃的眼皮让他闭眼,自己滚到座位底下当一颗球。
闻枫燃:“……”
刚得知宿主买了所学校、刚得知自己居然是校长、忙着喊咩打台球和高尔夫,冲过来准备教书育人的系统:“……”
“好了。”穆瑜抱起手插兜超酷的雪团,“小老板,在你睡着之前,我们来聊聊你的通告。”
闻枫燃发誓要找好兄弟学会这一套神秘的语言体系,闭着眼睛在后座上躺平,一口气熟练地张口就背:“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睡觉,上学。”
穆瑜点了下头:“接下来还有三千五百七十六项。”
闻枫燃:“……”
闻枫燃:“?”
拎着水管干翻混混、拎着板砖干翻打手都没怂过的大野狼,在听到“三千五百七十六”的时候,耳朵哆嗦了下:“这、这么多吗?
”
穆瑜问雪团:“多吗?”
雪团冷酷摇头。
闻枫燃:=口=!!
“我给你看过合同,小老板。”穆瑜说,“这些条目都在合同上,你也签了名。”
闻枫燃后知后觉,终于理解假经纪人当初的教诲:以后签合同,所有条目都要仔细看。
……没事,值。
对方能联系学校,能把孤儿院救出去,把他切成三千五百六十七块都值。
何况区区三千五百六十七个通告。
呵。
他假装不动声色地拽毯子,给团成球躲在座位底下的小傻子盖上,深呼吸了下,保持沉稳:“哦。”
“你说吧。”大野狼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第一项有什么?”
穆瑜:“有七十九个小条目。”
大野狼:“……”
“我,我记得。”闻枫燃干巴巴地说,“我当时签的合同,每份就只有几页啊。”
没道理几页纸就能塞下这么多带小条目的通告吧!!!
穆瑜拉开雪团的小书包,拿出一本砖头大小的字典:“这是附录。”
闻枫燃:“……”这是附魔。
#给一份平平无奇的合同附上魔法,让它榨干一头落入陷阱、被狡诈多端的假经纪人抓住的血红大野狼Q^Q#
穆瑜没有立刻向下说,他抱着雪团坐在后座的空位上,看着还在努力偷运毯子、试图盖住座椅底下小泥球的闻枫燃。
闻枫燃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怎么啦?”
穆瑜问:“什么?”
“七十九个小条目啊。”闻枫燃小声问,“第一条是什么,说嘛。”
狡诈多端的假经纪人这会儿忽然不说话了。
闻枫燃有点紧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是,我没想不认账,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你放心——”
……他就是从没这么跟大人耍过赖,一时得意忘形了。
他什么都能干,只要是假经纪人让的,让他干什么他都高兴。
“没有。”穆瑜温声说,“小老板。”
他摸了摸闻枫燃的脑袋:“其实还有一条路。”
“还有一条路。”穆瑜说,“那个学校的投资人想免费自助一批学生,没有目的,也不需要报酬,如果——”
闻枫燃打断:“那就资助有需要的人。”
穆瑜停下来,没有再继续向下说。
“我们……我们选第一条路,我卖身。”闻枫燃不太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下,随即又立刻正经,“我是说,我养我弟弟妹妹。”
“不用资助,我们没那么惨。”闻枫燃说,“我是户主,我能养得起家。”
闻枫燃在泥里挣过,在血里滚过,累得爬不起来过。他想过什么时候能过好日子,也抬头看着够不到的光。
但他从没觉得自己要靠别人的善心活着——不是说这样不好,真困难了活下去才是第一位,哪有那么多顾虑……他只是总觉得,自己还能争口气,还能再拼一拼。
“再说了……不是说好演戏了嘛,我陪你演戏,我可都下决心了。”
大野狼别别扭扭小声说:“何况都答应人家学校了,不该反悔,他们帮了这么多忙,我想报答他们。”
穆瑜问:“你喜欢这条路吗?”
“不知道,得试试看。”闻枫燃枕着胳膊,“这条路很苦吗?”
假经纪人想了一下,似乎这是个有些难的问题:“不知道。”
“有不苦的方法,但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那个假经纪人才继续说:“你随时有机会喊停,如果太累,就告诉我。”
闻枫燃毫不犹豫:“我不喊。”
他甚至都完全用不着纠结:“多苦都不怕,要是能变成像你这样的人,我就干。”
穆瑜哑然:“为什么要变成我这样的人?”
闻枫燃总算知道一件假经纪人不知道的问题,好得意地“啊哈”了一声,立刻联合他雪团兄弟:“雪哥,你要不要长成这样的大人?”
穆雪团同学毫不犹豫重重点头,学习一切能学的语言:“啊哈。”
穆瑜按按额角,忍不住笑出来,轻叹了口气,一手揉一个小朋友:“胡闹。”
这车里除了他没一个人觉得是胡闹,连座椅底下抱着毯子的小泥球都不觉得。
大野狼硬邦邦晃着尾巴,小声:“教嘛……你教我们,怎么长成你这么好的大人。”
雪团很赞同128号朋友的发言,他决定让第128号朋友做1号兄弟:“这么好的大人。”
穆瑜摇头失笑,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被雪团抱起一只手,放在大野狼的脑袋上。
不争气的大野狼又被雪团兄弟发现掉冰豆豆了。
那一脑袋红毛被汗水浸软了,少年蜷在后座上,半张脸用胳膊挡着,看起来还是个根本没长大的孩子。
没长大的红毛小狼崽,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温暖的手掌:“没办法嘛。”
“没办法嘛,只好让你管了。”小狼崽嘟嘟囔囔,“你抓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