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殿。
嬴政正打量着王翦将军做过标记的百越地图,偶尔用朱砂笔画了几个圈圈,眉头紧锁。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果然看见手捧冰碗的胡亥站在门口。
“父皇安!”
对方注意到嬴政的视线,语气有些急促,“儿,儿有问题想求问。”
“嗯。”
嬴政有些敷衍,头也重新低下来。
王翦重病,虽已经临时派遣蒙武去坐镇,但十万大军的安排,临时换主帅,终究不能令嬴政心安。
胡亥见嬴政未像往常一样给予回应,便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这时,赵杰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嬴政见状一勾手,赵杰迟疑几秒,低声将张婴这几日的行程记录发过去。
同时,着重强调张婴又一次派人去找宁郎官,宁郎官躲避不及,被张婴和章邯直接堵在家中,在张婴离开后宁郎官发出了怒吼声“事不过!太过分了!”
嬴政抬起头,扔开朱笔,哈哈一笑:“这小子,怕是又有什么鬼主意。”
胡亥见嬴政缓和下表情,连忙也凑过来:“父皇说得谁?”
“是张婴。”
嬴政低头看了胡亥两秒,平静的缓缓地开口,“很聪慧的稚子。”
胡亥手指一僵,他当然知道张婴是谁,只是没想到会在父皇口中再一次听到这人的名字。
他心里那股子嫉妒澎湃而出,在他即将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瞥见嬴政的眼神。
就那一瞬间,他胡亥浑身一颤,仿佛大冬天被浇了一盆冰水。也是那一刻福灵心至,他忽然想将之前与如桥商量好的说辞改一改。
“父皇,儿,儿可能,可能做错了事,求父皇谅解。”
胡亥小心翼翼地将冰碗放在旁侧,语气带着点惶恐,“儿,儿误会了父皇的话。”
“哦?”
嬴政语气敷衍,看向胡亥的眼神带着点似笑非笑,“何事?”
胡亥表情一僵,勉强挤出笑容道:“儿,之前儿听内侍说父皇看重番薯,又看重婴小郎君。所以儿也将这事与身边人说过了几句。然后,然后就被误会了。”
“怎么误会?”
“他们,他们以为这是父皇要推广种植番薯的意思,所以自作聪明的使了劲。”
胡亥又含糊了几句,然后可怜巴巴的瞅着嬴政,“父皇,儿认错,儿对父皇信重张婴有一些嫉妒,也有一些不理解。为何父皇信任他,不信任我?我也可以做到的。”
“你?做到?”
嬴政哑然失笑,不是他小觑胡亥,但就聪明而言,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但是嫉妒么……
嬴政沉吟片刻,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一些,他伸手拍拍胡亥的脑袋:“不要想着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
胡亥心
底一沉,为何父皇这般小觑他。
胡亥眼眶渐渐发红,他忽然低声道:“为何让儿来做便是不可能的事?父皇,儿在你心中,便是这么不堪吗?”
“……”
嬴政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看着胡亥,“你在质问我?你在要求种番薯?”
“儿不敢!儿没有。”
胡亥心中的那一点嫉愤,在看到嬴政冷下脸的瞬间烟消云散,他语气很是惊慌,“父皇别生儿的气。儿只是觉得,阿婴能做的,儿也可……”
“若是张婴。必会答,要种。”
胡亥:……
嬴政垂下眉,看胡亥脸上一脸灰败,脸上闪过一抹无可奈何,仿佛看到某条哈士奇各种申诉要求当军犬,却在面对危机训练的第一关就抱头鼠窜。
“胡亥,你也有长处,嗯……”
嬴政说到一半卡词了,仔细想了想,然后换了个话题,“阿婴与你不同。你莫要盲目与他比较,且去玩吧。”
胡亥心有不甘,但此刻乖顺地点头,行礼退出大殿。
即将退出宫殿前,胡亥下意识地回首一看,恰好看见扶苏长兄从另一侧走了进来,他正准备与扶苏打招呼,却从长公子嘴里听到阿婴的名字。
胡亥声音一窒,他藏在殿门后听了一会,直到他腿脚发麻,殿内依旧句话不离张婴。
胡亥拉直了唇线,大幅度挥动手臂向着外面冲去,跑了约莫数百米忽然看到胖乎乎的矮冬瓜。
“阿兄兄!阿兄兄!”
公子如桥垫着脚,伸出手挥了挥。
“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好在南水殿?”胡亥嫌弃公子如桥的自作主张,忍不住迁怒道。
“可阿兄兄,我想早点见到你呀。”
胡亥闻言身形一顿,有点被这话恶心到,但看到对方真诚的模样,心中又有些暖。
“阿兄兄。番薯那件事……”
公子如桥还没说完就被胡亥捂住嘴,两个人宛如做贼一样地迅速跑远,爬到距离咸阳宫最远御花园的一处湖心凉亭,这也算他们两的秘密基地。
直到跑到这,胡亥才松开公子如桥的嘴巴,一脸教训:“不和你说了,在宫内要谨言慎行,”
公子如桥立刻双手捂住嘴,连连点头。
胡亥见对方听话的模样,皱起的眉头才平缓一些,他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阿兄兄你放心!这事保管闹得很大,有小吏帮忙读文书。”
“嗯……嗯?等等……小吏?!”
胡亥猛地一顿,扭头看向公子如桥,“你说的小吏,是官吏的吏吗?”
“对啊!”
胡亥眼前一黑,他看向公子如桥的眼神宛如在看傻逼,声音颤抖,“你,你是不是像害死我!”
公子如桥懵了,忙道:“阿兄兄,你不是说要让黔首们相信,番薯有高产量,助张婴一臂之力吗?所以我才……”
“但我没让你用小吏啊!”
胡亥忍不住开始啃手指,碎碎念,“我的天!我是让你大力宣扬张婴能种植出高产量的番薯,让世人追捧。到时候他种植不出来,那些追捧他的人都会嘲讽他,不信任他!
那些跟着他种植番薯,没有种植粟米的农户们自会暴怒。张婴也自然会完蛋,名誉什么的全毁了!但是……但是,你,你为何用小吏啊!!!完了,我完了!”
“为何?”
“你还有脸说为何!”
胡亥一拳头就差砸在如桥脸上,但看到对方,想到赵高对他说的笼络的话,勉强将拳头砸在旁边的树梢,“你真的要害死我!调动官吏做这等事,我们死定了!”
“阿兄兄……”
如桥闻言也有些害怕,但他还是仗义地拍拍胸膛,“都是我喊的人,也是我吩咐下去的。阿兄兄不怕。”
胡亥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苦涩:“不会有人信的。我们惯来走得近……”
“会的!阿兄兄都在忙拜师王丞相的事。”
公子如桥连忙拉起胡亥的手,斩钉截铁,“阿兄兄救过我那么多次,是我应该做的。”
“……随你。”
胡亥避开公子如桥的目光,一旦掀开压力,他又得意起来,“不管如何,张婴现在肯定已经慌了,恨不得全咸阳有关番薯的消息都消失。哼,日后那竖子铁定会更加痛苦,倒大霉!看他以后还想怎么出风头!”
……
然而胡亥不知道的是,张婴非但没有不痛快,反而希望宣传更多更多!
视角回到咸阳宫这边。
嬴政与扶苏面对面端坐在棋盘前。
扶苏刚刚落下白子,嬴政一手拿着黑子。
扶苏看向嬴政,开口道:“父皇,胡亥刚刚算是自告吗?”
嬴政没有答。
扶苏收敛眼眸,默契地没有再问。
这时,赵文踩着无声地步伐过来,双手奉上竹简。
嬴政接过,单手翻开看了一下,片刻后,嬴政才放下黑子,将竹简递给了扶苏。
扶苏翻了一会,也沉默下来。
片刻后,嬴政一脸平静地与扶苏对视,“阿婴想法天马行空,应当是没有恶意。”
扶苏没有接话。
嬴政看扶苏笑容都没了,顿了顿,才开口道:“可是生气了?”
扶苏回望了嬴政几眼,冷不丁道:“倒也没生气。”
嬴政微微挑眉。
“父皇当初也没有因为豆腐皇帝的称号与阿婴置气。”
扶苏垂眉慢吞吞地开口,“我自然也不会因为番薯粉扶苏,这个称号而生气。”
这一次少府并没有采取横幅口号宣传。
他们用的是在酒肆说书的宣传方式。
故事内容是,一年前,扶苏在九原征战时意外救了一位被匈奴囚禁的番邦人,番邦人为了感恩扶苏的救助,特意从家乡带来能够高产的良种。
扶苏公子命人怎么种植
番薯都不成功,最后,是婴小郎君妙手偶得,发现是培育苗种的问题,在两人共同研究下,最终收获了亩产3000斤的粮食——番薯。()
为了纪念大秦出现高产粮种,将在今年九月,新一批番薯丰收季,也是扶苏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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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乡将举办大型番薯美食竞赛。
种植番薯亩产第一名,将获得金。
番薯美食美味制作第一名,也将获得一金的奖励。
……
赵杰新送来的竹简,便将这些内容,包括黔首们对扶苏公子的感慨,对扶苏生辰的期待等,全部详详细细记录在案。
嬴政垂下头,肩膀微微颤动,半天没有开口。
“父皇。”
扶苏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看向端坐着的嬴政,“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
扶苏又叹了口气:“想笑就笑吧。”
“噗嗤,咳咳……”
嬴政轻轻咳嗽两声,勉强稳住了脸上的表情,低沉的嗓音响起,“嗯,真是无法无天!待会我命赵兴将阿婴带来,好好喝斥一顿。”
扶苏瞅着嬴政,这放在旁人身上是会以诬告罪判处城旦等刑罚,但在阿婴身上居然只是被呵斥一顿。
即便他早知道嬴政宠张婴,但此刻也被这明晃晃的偏袒弄得有些无语。
不过他也差不多。
扶苏心下笑了笑,又落下一子,才看向嬴政道:“父皇,你对番薯的亩产有信心吗?”
“……没有。”
嬴政很平静地回了一枚黑子。
扶苏手指一顿,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很快又紧绷起来,放下白子,拱手道:“父皇。治粟内史和少府那边皆有郎官上书,强烈反对继续种植番薯。”
“嗯。”
“父皇,阿婴年幼不谙世事,若只为了隐藏的番邦……”
“与番邦无关。”
嬴政缓缓端起茶汤抿了一口,看向扶苏,“那些郎官也不用管。不过是一番薯,阿婴想种就种。”
扶苏眼眸微闪,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他着重强调道:“父皇,阿婴目前只是一介白身。”
“谁敢越过我欺他不成?”
“父皇,人言可畏。”
嬴政看着渐渐与他争锋相对的扶苏,挑眉道:“那你的意思?”
扶苏皱起眉,开口道:“现如今,最好的方式,其一,停止宣传高产番薯,其二,是用新的流言取代之前的流言。”
“嗯?”
扶苏放下一枚白子,抬头认真道:“父皇,巴人清的商户之事,可以一用。”
“嗯。”
嬴政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又放下一枚黑子,“英雄所见略同。”
扶苏微微一愣。
“眼下正是一个好时机。”
嬴政招了招手,赵文当即小跑过来双手送上一份竹简,嬴政将其丢给扶苏,“原本我还在想,巴人清的事过去了几月,
() 再拿来试探咸阳商户,过于刻意。
这回阿婴提议一个什么商户赞助番薯粉扶苏美食祭的冠名权,倒是个不错的试探机会。扶苏,这是丁郎官送上来的咸阳十多大商户的名字,毕竟是你的生辰冠名权,你想选谁,就选谁。”
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