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孟故意没看见姬郎君难看的脸色,语速很快地补充道,“不如我们安排几个弃子过去怂恿……”随后,他凑到青年的耳畔细细补充。
姬郎君听了一会郑孟的补刀计划,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等听完对方的话,青年脸上露出轻蔑又兴奋的笑容。
他道:“可以!既如此,我们也一同过去。”
“什么!”郑孟瞳孔一缩,“公子,这,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去!郑孟你还记得大兄的位置是因何坐不稳的吗?”
姬郎君一边给自己披衣服,一边道,“就是因为大兄对玉兰行宫的任务太放松,没跟着,丢了一枚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的棋子。因为这,阿父祖大父发了好大的火,剥夺大兄许多权利,才有我出头的机会。
我不能犯和大兄一样的错!这事,我必须得去,必须要盯着!”
郑孟看着青年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一抽,公子这话最多只能相信一半,更多的原因应该是想看暴君的热闹吧。
也对,谁会不想看暴君的笑话呢?!
思及此,郑孟也不再拒绝,拱手道:“奴知晓。公子随我来。”
姬郎君立刻跟上。
两人上了一辆相当朴素的马车。
马车风驰电擎地越过界亭,又从后山绕弯,最后来到一处山脚的堡垒前。
郑孟招了招手,“轰隆隆”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马车一路冲向最左侧的瀑布边停下。
姬郎君和郑孟齐齐下了马车,他们来到水潭前,一位老者使着一叶扁舟过来,拱手摇头道:“姬公子,暴君已到附近,五百黑甲骑兵戒备。”
他用手指了指悬挂在瀑布处的大木桶,“之前的墨家机关路不可走。若坚持要去,只能过水路。”
姬郎君皱起眉,但想看嬴政热闹的情绪,彻底压过厌恶浑身湿透的烦躁。
“去!速速准备!”
他兴奋得心脏在跳动,“终于能看到暴君气急败坏一次,绝对不能错过!”
……
同一时间,数里之外的河流之畔。
一块足有两人大小,半陷泥潭的巨石被士卒们用绳索绑着,一点点给拖了出来。
这巨石刚被拖出来,便有宫女内侍提着水桶过来,小心翼翼地洗刷巨石。
忽然有一宫女惊呼一声,她声音不大,但因为四周非常的安静,所以这一声立刻吸引到不少人的目光。
张婴注意到那宫女单手捂住嘴,满脸惶恐。
他心下一紧,趴在章邯背上,无意识地狠拽了章邯头发一下,扯得对方龇牙咧嘴,忍不住低声道:“小郎君可有事?”
“没。”张婴敷衍地拍拍章邯,目光依旧盯着巨石方向,他见蒙毅先走过去问宫女话,那宫女连话都没说直接“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张婴轻轻叹了口气,看宫女这样子,多半不是‘亡秦者胡也’而是那句‘始皇帝死而地分’。
张婴推了章邯一把,示意对方上前几步。
此时,嬴政也亲自上前查看巨石上的字迹。
附近的宫女内侍全部跪在地上,其他朝臣也垂着头,不敢出声。
嬴政背手而立,看了许久,方才道:“蒙上卿,去将刻印这字的人找出来。”
“唯。”
没多久,蒙毅带来了将近有四十来人,工匠,农户,隶臣妾什么身份的人都有。
蒙毅拱手道:“回陛下,这儿是附近黔首取水、洗衣的地方,方圆两里范围内没有住人,所以暂时没有得到有效的指认。属下只得将最近一月来过这河畔的人都先带过来。”
嬴政刚刚点头,忽然人群中一个满脸愤恨地少年忽然抬头道:“哈!暴君必死!死而地分!哈哈哈,这是上天的警告!哈哈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黑甲卫猛地压制在地上,脑袋被死死地摁在泥里,“呜呜呜”地动弹不得。
众人悚然一惊。
这少年郎说完,其他黔首顿时躁动起来,有痛哭流涕说不知情的,有说不认识这个少年的,还有麻木不仁却眼神凶狠的。但很快,这些人又被围上来的一百黑甲铁骑吓得不敢作声。
明明是数百人的草坪,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谁都怕成为出头被牵连的那个。
半晌,嬴政面无表情地看向蒙毅道:“好生拷问。”
蒙毅应道:“唯。”
张婴一听是拷问而不是询问,甚至没有提出‘主谋’两字,就知晓仲父肯定是气得狠了。
皇帝在愤怒时就如饥饿的猛兽,但凡在他面前多晃悠几下,都可能会激发对方的捕食欲望。
但若不趁早与对方说,等仲父怒气值一点点积蓄起来再说,效果只会更差。
怎么办!
艾玛,谁都好,能不能给他来一个破局的契机?!
张婴正在思索着。
不知何时,李斯忽然慢悠悠地走到他身侧,低声开口道:“小郎君,疲民总归不会出大麻烦,你瞧瞧有余力的黔首……不,这少年多半没有身份是个弃子野人。这弄出多大的麻烦事。帝王一怒,我们都有可能被牵连。”
李斯意味深长地说完,旁边的小人没有动静。
李斯也不觉得奇怪,这小子只是有一些
急智,真的遇上事实就不可能继续巧舌如簧。
李斯慢悠悠地转身准备走,然而一转身,他却发现背着张婴的少年挡在他身前。
他抬眉一看,恰好与张婴对视上。
这小子居然瞪大双眸,眼底闪烁着激动又喜悦的泪光。
李斯:?
张婴第一次看觉得李斯这么看怎么顺眼,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大声道:“李廷尉,英雄所见略同啊!你果然也觉得他们值得奖赏对不对?!”
众人皆是一愣。
连嬴政也将视线看了过来。
“什么?!”
李斯意识到不好,他刚准备说他之前没有说话。
然而早有准备的张婴却比他还要快一步开口。
张婴从章邯背上一溜烟地跑下来,一路小跑到嬴政身侧,伸手拽住对方的大拇指,道:“仲父!仲父!这是在赞美仲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一的皇帝吗?”
众朝臣集体被这话震住。
李斯更是发现许多与他交好的朝臣向他投来不赞成的目光,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忽悠一个孩子当前锋军!
正准备开口的李斯第一次觉得憋屈。
他瞅着张婴不再开口,心下冷笑,小子,还敢拿我作筏子!哈,不说话不配合看你怎么办!真以为什么都可以插科打混过去吗?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位皇帝会不在意诅咒、巫蛊之术。
负责拷问黔首的蒙毅也担忧地看向张婴,恨不得将他直接抱走。
嬴政面无表情沉默地看向张婴。
张婴心下也有些忐忑,仲父的模样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生气,但仲父始终没有甩开他的手,又让张婴生出继续发言的勇气。
张婴憨憨一笑,拉了拉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你看,它只写了,仲父百年之后的大秦会遭遇不幸,却没诅咒仲父何时会百年。所以这分明是在警醒秦二世啊!
告诉他,仲父乃天下第一皇帝,大秦会在仲父手中平稳发展,但秦二世就不一样了!所以秦二世必须兢兢业业,否则很容易会败掉祖宗基业!”
说到这里,张婴向不远处冷傲的李斯笑出了一朵花,还招了招手,
他压根不在意李斯的冷漠,语气很欢快地开口道:“李廷尉你看!‘地分’两字,是不是也颇有深意啊。这会不会也在暗示大秦不能走分封制,否则仲父若百年,分封制会‘地分’会造反,所以还是郡县制好!
李廷尉你这般厉害,你认为有道理吗?”
李廷尉:……
虽然知道这小子是在歪解词汇,在故意拉拢他。
但……郡县制!
若是能将郡县制的事钉死在祥瑞上,为了大秦能更稳地推广郡县制。
原本还对张婴横眉冷对的李斯瞬间缓和表情,看来慈眉善目。
他拱手温声道:“小郎君所言,甚是有些道理。”
部分支持分封制的朝臣:……
——太不要脸啦!
嬴政余光一瞥,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似乎在说看你还能作什么幺蛾子。
这时,张婴说完之后忽然一路向着巨石跑去。
嬴政也慢条斯理地跟上去,皇帝这么一走,其他朝臣自然也追上去。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张婴来到巨石面前,直接从袖口里抽出一只刀笔。
在‘始皇帝死而地分’后面大喇喇地刻上几个很丑的字,‘我不信!还有扶苏公子扛旗!’‘我不允许你这么鄙视秦二世,除非你告诉我秦二世是谁?’‘能保佑下明年风调雨顺吗?’
众人:!!!
别说朝臣们震惊了,就连嬴政的脸上也稳不住表情。
赵文在这一刻成为了大秦高层们的嘴替,他傻眼道:“小,小郎君!这,这……岂可在天,天降祥……瑞上刻字呢?”
还唠嗑上了,简直,简直……
“为什么不可以?”张婴一脸纳闷地看着赵文,歪着脑袋,满脸疑惑道,“历史上有记载不能在天降陨石上面刻字吗?有人刻字之后得来灾难了吗?”
赵文一时哽住,好像,好像是没有这种事。
张婴振振有词道:“还有哦,既然上天很关心我们大秦,还特意降下预言,难道我们看看就过去了?难道不应该也给上天回个信吗?
这就好像仲父给你们写信,你们看看就没啦?不会给仲父回音的吗?这岂不是大无礼!这样做肯定是不行啊。哎,可惜老天爷送信过来的时没安排个邮驿,我也只好用他的方式,给他回信啊!”
众朝臣目瞪口呆:……
还,还能这么骚操作?!